親,雙擊屏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611章 踏刀尖

    「我是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敢來見我。」

    聲音如結粒的春霜,仿佛也墜在這亙古不化的雪中。

    傅歡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背對高崖,朗月,和呼嘯天風。而將一切都握在他負後的手掌。

    這處山巔,數日之前,化名「葉小雲」的薑安安來過。

    她在此地高喊幾聲「打擾」「拜見傅真君」,沒有得到回應,便興高采烈地看了陣風景,又存了一些說是會有大用的極地凍雪,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就說傅真君那樣的人物,不知多忙,不可能天天杵在這嘛。又不是門童——這的雪太重了,像冰。我見過很輕的雪,像雲。」最後她如是總結。

    這毫無疑問是一種試探。

    但在相處中始終叫她很愉快的昧月姑娘隻是微笑——「我其實不喜歡雪。」

    能將足跡印上這的雪地,毫無疑問就算是征服了永世聖冬。

    對於初出茅廬的薑小俠而言,新奇多過危險的極地天闕之旅,便算是告一段落。當然有遇到些詭異的雪怪,也見到些探險客、尋機會的修行者,但都是江湖偶逢,一掠便錯身。

    而她也和新認識的昧月姑娘依依惜別,相約有緣再見。

    謝哀踏雪為舟,悄無聲息地送他們離去。

    說實話,在決定中止計劃的那一刻,傅歡就已經將昧月這個名字,從腦海抹去。或許他也浮光一掠地想過昧月的很多種結局。但確實沒有想到過這一種……這女人竟會再次返回永世聖冬,走到自己麵前。

    這感覺很新奇,就像永世聖冬幾千年不改的風雪軌跡,受擾於一陣微不足道的驚風。

    要說有多少改變,倒也不至於。可的確和預想的不一樣了。

    「謝哀很厲害,但不夠狡猾,更談不上惡毒。」昧月立在寒夜白雪中,像一道漂泊不定的幽魂,但聲音很有實感:「她是攔不住我這種壞女人的。」

    傅歡問她怎敢上山,她卻答自己是怎上的山。

    所以上山當然不是一時的衝動和勇氣。

    而是早有準備,是赤足履於刀尖的算計。

    刀尖一道峽,長峽兩端是羅明月淨和洪君琰。

    究竟是有怎樣絕妙的舞姿,才敢這瘋狂,趁夜演這一曲?

    傅歡靜靜地審視著這個女人,一時沒有說話。

    昧月踏雪而前,竟有霜夜海棠般的優雅:「我的意思是,倘若您的目光已經從荊國上麵離開。在肢解雍國這件事情上,或許我更能執行您的意誌。」

    喀喀喀——

    亙古永佇的雪山,仿佛響起數萬年前的冰裂。

    真正的危險降臨在此時!

    霜氣蔓延諸方,定風定雲定雪,似連天邊那輪彎月也凍結。

    「孟令瀟已經說過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但他顯然低估了你的聰明。」傅歡緩緩開口:「在聰明之外,你還很危險。」

    黎國圖荊,荊國亦圖黎。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道義上的譴責,隻存在於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倘若連陵寢都被掀翻了,那就隻剩譴責了。

    譴責是殺不死人的,除非敗方人均尹觀。

    黎國為了東出,所做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本是要以小引大,利用三分香氣樓在荊國的發展,先一步製造小規模的衝突……爭風吃醋也好,利益相爭也罷。烈度就控製在霜合主教柳延昭的層次。

    而後一步步激化矛盾,直至引發兩帝會晤——

    荊國已經定下全力備戰神霄的戰略,輕易不會改變國策,黎國也會表現出不欲爭鋒、但不得不展示強硬的考量。

    那為了盡快穩定局勢,一場最高層之間的交流就必不可少。

    這種兩帝會晤的場麵,雙方都會做足安全方麵的準備。

    而身在當世最強之列的荊天子,最大的安全準備,永遠是他自己。

    隱藏在荊國內部想要裂土的勢力,會在關鍵時刻出手,在三分香氣樓的幫助下封鎖計都城,切斷國勢支持。

    麵對剛剛經曆伐魔戰爭、和七恨交過手的荊國天子唐憲歧,一旦剝其國勢,洪君琰有信心翻出底牌,單對單將其斬落。

    拋開國勢,他有信心麵對當世任何一位帝王!

    整個計劃看起來相當簡單,但真正的謀局者都知道,越是複雜的計劃,越難以實現。

    而這看似簡單的計劃,為了確保關鍵步驟的實現,黎國的投入不可謂不多。

    尤其是「切斷國勢支持「這一步,沒有足夠周密的準備,想都不要想。

    隻因為兩個執行前期計劃的人,在茶舍之中,同薑安安的偶逢,傅歡就立即把計劃叫停!

    這是對薑望的重視,更是對荊國的尊重。

    國家體製蓬勃至此,列國相殺四千年,總把別人當傻子的,早被掃為曆史的塵跡。

    在這蛇吞象的陰謀之事,但凡有一點被警覺的可能,黎國就不能冒險。

    但黎國還是要出去的。

    「雄關鎖月愁金烏」,洪君琰當年作此詩,寫的是壯景,道的是遺憾!

    黎國當是旭日橫空,豈能一直蜷作籠中之鳥?

    東出不行,就隻能南下。荊國暫時不碰了,雍國就是目標。

    但僅僅對付雍國的話,並不需要三分香氣樓。

    昧月能夠想到黎國接下來的目標,這不算什。但結合這個女人前後的言行,她分明是在左右黎國的目標,用實際行動影響黎國的戰略!

    這簡直是……找死。

    但因為這找死找得也太徹底了一點,傅歡反而沒有立即捏死她。

    因為他立即就想到,昧月本就是要死的,隻是本不必經他的手……

    「我再危險,按死我,也是您一指頭的事情。」在陡然凜冽的寒風中,昧月靜佇不動:「那這樣的我,於您而言,還稱得上危險嗎?」

    「膽色可嘉!」傅歡的語氣似有幾分欣賞。

    昧月隻道:「狹路相逢的時候,有的人渾身是膽,有的人是無路可走。他們並不是同樣的強大,卻能表現出相似的勇敢。」

    「術業有專攻,人心各不同,你或許可以比謝哀做得更好。但我並沒有看到必須用你的理由……」傅歡麵帶微笑:「並且,我是不是也該培養一下謝真人?如你所說,她不夠狡猾,也不夠惡毒。」

    「傅真君,我知道您並不把雍國視為對手。非其君不賢,其臣不忠,其將不勇,乃實力使然。」昧月曼聲道:「且雍國最大的倚仗無非是墨家,墨家現今也在和你們合作。它像是一頭已經被剝幹淨的豬,等著你們退而求其次的享用。」

    她的美眸流轉出難以描述的光彩,行於生死的邊緣,似朵綻放在危崖的花:「但墨家更支持誰。您好像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

    傅歡眉毛微抬:「願聞其詳。」

    昧月感受著這寒涼夜色,波瀾不驚地道:「黎國誠然是比雍國更有力量的合作夥伴,能帶來更可觀的利益,但墨家現在並不是純粹的生意人——我不是討論他們的本質如何,我是說他們現在所湧動的思潮,決定了他們的行事風格。很不幸,雍國才更靠近墨家當前的思潮,更接近墨家理想的樣子。」

    「否定錢墨後,他們甚至有道德的苛求。很多人不知道該怎挽救墨家,但想著自己或許要做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以此挽救自己。」

    「魯懋觀對墨家的掌控,遠不如前任子錢晉華。這跟他們的個人能力無關,跟他們的行事風格有關。真正涉及墨家方向的大事,現在都是通過『尚同』會議來決定。」

    「墨家內部『尚同』會議,列席者十一人。您認為黎國能得到幾票?」

    「七票?或者六票?以黎國這幾年所做的努力,應該至少有五票吧?您一定這想。」

    昧月輕輕搖頭:「不,一票都不會有。哪怕是跟黎國合作最深的欒公,他也隻會把票投給雍國。他們和黎國做的是生意,和雍國經營的是理想。」

    「墨家現在富裕得隻有金錢,貧窮得隻剩理想。」

    「不必懷疑三分香氣樓的情報能力。」

    「您也有的是時間去驗證。」

    她欠身一禮:「這條情報不收費,聊表誠意,希望您能原諒小女子的失禮。」

    傅歡倒是沒有懷疑這條情報的準確性,昧月今夜走到他麵前來,總不至於真是來找死。這是一個非常有生命力的女人,是可以開在岩縫的花,能夠抓住一切生存的可能。

    他看得到那種堅韌,故而隻是笑了笑:「看來整個墨家,我唯一忌憚的那個人死了,的確叫我對墨家產生了輕視。人輕天下,亦叫自身輕,昧月姑娘是替我查缺補漏了。」

    「您想知道為什嗎?」昧月問。

    傅歡笑道:「不妨說說看。」

    「因為在這些『墨賢』眼,黎國代表的是過去,雍國代表的是未來。」昧月仿佛事外的讀者,翻閱整個墨家的曆史,說著冷峻的評斷:「或許是嶽孝緒,或許是饒憲孫……或許是『墨』!巨城的根源,流淌著專注未來的血。他們從不吝嗇犧牲現在,贏得未來。」

    她為什會這了解墨家呢?

    她描述人心和人心的距離,像是剝開了人皮。

    這女人……

    傅歡微微一笑:「諸聖時代,賢非衍道不可稱,現在一些真人也可以稱『賢』了。各家都在進步,獨墨家說什崇古,往曆史倒轉。」

    他也不去辯駁什過去未來,墨家懂什未來?雪原之外又懂什黎國?熬過了漫長的黑夜。黎國正是為了未來而誕生。

    他隻是笑著:「那,昧月姑娘打算用來收費的情報呢?我現在非常期待。」

    昧月換了一個認真的表情:「墨家的衍道級傀儡,已經創造出來……當年饒憲孫所推動的『啟神計劃』,或許很快就會成功。」

    傅歡終是不能再從容!

    事涉衍道級傀儡,絕對是巨城的最高機密!

    三分香氣樓是怎知道的?

    墨家最核心的「尚同會議」,有三分香氣樓的人?這太不可思議。

    能探知到這種情報。三分香氣樓的實力,需要被重新審視。

    而能夠拿出這種情報來交易,昧月在三分香氣樓的地位,也要重新再掂量。

    在這些之後,才是「啟神計劃」帶給他的震動。

    「啟神計劃」成功的標誌,是衍道級傀儡實現量產!

    能做到這一點的墨家,是絕對的顯學第一,不止顯學!橫推諸世都可,又豈止於改變黎雍之間的戰爭?

    難道就這變天了嗎?

    心海澎湃,驚濤駭浪遽止於一瞬間。

    傅歡驚而不亂,看著昧月,仍然未失自信:「這具衍道級傀儡,是以錢晉華為核心煉成吧?這算是『啟神計劃』的巨大突破,但距離成功,還有一個普通人走到超脫那遠。」

    他在瞬間想明白了一切,目前的衍道級傀儡,即便成功,也隻是以衍道換衍道。且是以一個強大到恐怖的衍道強者,換一個必然在衍道層次弱勢的存在。至少短時間內,對墨家的實力,並沒有質的提升。

    昧月滿眼的敬佩:「傅真君慧眼如炬!」

    「真有慧眼,也不至於看不到昧月姑娘的不凡。險些錯過!」傅歡微微抬頭,含笑問道:「昧月姑娘這條打算收費的情報,是代表三分香氣樓來交易,還是代表你自己?」

    昧月幽幽一笑:「我若代表三分香氣樓,現在應該已經去了荊國。或許死在殺神矛下,或許被黃麵佛普度。」

    這真是一個殘酷的笑話。

    很適合這冰冷的雪景。

    「請坐。」傅歡伸手為引,終於承認這區區真人,有和他對話的資格。

    崖邊橫桌,今夜無酒。

    明月照雪,無垠的孤獨。這個女人坐在眼前,但看起來非常遙遠。

    「你這個位子,上次還是薑望坐在這。」傅歡饒有興致地說。

    「噢。」昧月不動聲色:「那是小女子的榮幸。」

    「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傅歡注視著她。

    「如果他願意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昧月嫣然一笑:「江湖路險,我已厭倦漂泊。」

    「事情還是一件一件地聊。」傅歡放棄了試探,這些男男女女有什關係,終究和黎國沒有關係。他說道:「這條情報,我既然已經聽了,總該給出報酬。說罷!你打算怎收費?」

    「傅真君真是信字當頭,道義為先,不愧是為一個約定,坐守雪山三千年的人物。也就是跟您,我才敢先說情報,再索酬勞。」昧月小小地捧了一句,才道:「這條情報,我不想收錢,想以情報換情報。」

    「你想知道什?」傅歡問。

    昧月抬起眼來,異常認真地瞧著傅歡:「納蘭隆之曾經出現在雪原,偷走了寧道汝的一件東西,而您曾經見過偷天府的主人……我想知道偷天府的相關情報。」

    傅歡默然片刻,道:「總會有這一天的,我一直這想。」

    昧月隻是看著他。

    傅歡道:「勤苦書院的左丘吾,向這個世界展示了一種可能性。」

    「當年虞周之所以成為諸聖之中的第一個死者,或許不是因為他弱小,而是因為他的強大和特殊。」

    「而回溯當今,世上最厲害的小說家,一定不是左丘吾。」

    「他應該叫……蒲順庵。」

    「偷天府主人。」
章節報錯

本站隻收錄已完結小說,所有小說由網友上傳,如有侵犯版權,請來站內短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處理。

可樂小說網 All Rights Reserved.
網站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