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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2章 月之晦也

    偷天府的主人,竟然是一位小說家!

    聽到這個消息,昧月倒是並不吃驚,顯然她就是為此而來。

    或許三分香氣樓,關於偷天府的情報,也已經有了很多……傅歡這樣想到。

    他突然很想去三分香氣樓的情報閣看一看。

    燈紅酒綠之中,是一直刻意收斂的爪牙。輕歌曼舞之下,是亦能噬人的假麵。

    這個組織顯然遠比它表現出來的那些更強大,而眼前這個叫昧月的女人,已經觸及它的核心。

    「關於偷天府,我所知道的也不算多。」傅歡說著,抬起一根食指,茫茫水汽,在他的指尖凝成一顆冰淚:「你若要以它為酬,我所知者,皆在這滴玄牝冰淚。」

    「多謝真君成全。」昧月小心地捧過這滴玄牝冰淚,也不遮掩什,當場將其間的情報吸收了,而後將冰淚化去,不留痕跡。

    傅歡忽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前幾天的薑望,來這永世聖冬峰,也似是單純地求取一些情報。

    他傅歡竟然掌握這多重要的情報嗎?以至於一個個青年才俊都想方設法求上門來。

    長壽宮留存了太多秘密,而他替洪君琰注視這片雪原超過三千年。

    「是否滿意?」傅歡問。

    他其實更想問昧月追尋偷天府情報的原因,這實在不是一個當世真人應當追尋的秘密……但知曉不會聽到實言。

    「偷天府渺如神龍無跡,向來隻有片爪隻鱗。能得到這些情報,小女子已經非常滿足。」昧月低頭為禮,始終表現端敬。

    傅歡聽明白了,昧月不夠滿意。但滿不滿意這項交易都已經完成了。他給了他所知的,並無隱晦,自無虧欠。

    「你給的情報非常重要。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對墨家的方略。」

    他緩慢而冷靜地說道:「不過,哪怕墨家的第一具衍道傀儡已經現世,哪怕墨家毫無保留地全員支持雍國……傀儡的洪流,也不足以遏製黎朝的刀鋒。」

    「恰恰相反,墨家若是貿然出手,我大黎天子,就有了君臨巨城的借口。」

    「所以,昧月姑娘,我仍然沒有看到必須要用你的理由。」

    交易是一碼歸一碼,情報的交易已經結束了。人情並不會帶到下一樁交易來。

    傅歡很拎得清,他相信昧月也明白這個道理——他仍然需要被說服。

    「憑我微不足道的本事,自無非我不可的理由。」昧月消化了偷天府的情報後,更平靜了許多:「但貴國和三分香氣樓的合作,卻不應該停下。三分香氣樓成事或許不容易,壞事卻很簡單。」

    她與傅歡對視:「我曾和鏡世台首傅東敘有過交流,代表我家大人,談過合作。」

    她說的是實話,但沒有說當時用的是哪個身份,代表的哪位大人。反正傅歡也不可能去景國驗證。

    但這份提醒是清晰的——

    羅明月淨謀求禍果,黎國卻也不是唯一的合作夥伴。

    黎國看到圖荊無望,想就此一腳踹開三分香氣樓,保不齊三分香氣樓就為他國所用。

    這個「他國」可以是景國,也不止是景國。

    黎國退而求其次,吞雍以求南進。羅明月淨也未嚐不可退而求禍黎!

    不要說那女人敢不敢……覆荊她都敢謀。

    為了那永不朽的道路,誰又會顧忌誰?

    傅歡淡笑一聲:「和三分香氣樓聯手覆雍,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我們也可以多留一份力氣,用來備荊備景,免他們幹涉。聽起來已經十拿九穩了……還是你來牽頭?」

    昧月懷袖而坐,很有幾分端莊:「如果傅真君信得過,小女子怎敢不盡展所能?」

    「你今天說的這些情報,我相信即便是天香第一夜闌兒,也未見得能知悉。可見你在三分香氣樓的地位,應是獨具一格的存在。從南鬥殿到這次雪原,再到你說的和景國的交流……羅明月淨交給你這多重要的事情,這體現了你的能力,也能看得出她對你的信任。」

    傅歡從容地道:「但你好像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著,沒有什能夠束縛我。我隻對死亡懷有忠誠。」昧月眸如靜水:「絕對的生死,把握我絕對的忠誠。」

    她低頭表示謙卑:「傅真君,我翻不過您的永世聖冬。」

    傅歡回望高淵與長夜:「此山說來甚高,從來不阻飛鳥。怎你竟然有信心,翻得過羅的禍國?」

    先前傅歡中止計劃,是要羅明月淨給他交代,是問羅明月淨,為什會派這樣一個會壞事的女人來黎國——這交代理應是昧月的死!

    羅明月淨應該,也必須要抹掉這件事情的敗筆,給黎國一個解釋。

    這就是傅歡不覺得自己還會與昧月見麵的原因。

    他亦不需考慮薑望和這個女人的關係。因為抹掉昧月,是羅明月淨的事情。

    她不肯為了羅明月淨死在荊國,那就應該被羅明月淨殺死在荊國之外。

    在任何一個勢力,對於填死地的棋子,都應是這樣的態度。

    那在這種情況下,昧月有什本事為自己保命?

    命都保不住,如何侈談合作!

    當然,傅歡會把這個問題說出口,便是已經動了愛才之念。如今的大黎帝國,坐擁兩個時期的天驕,但放在爭霸天下的層麵,人才仍是捉襟見肘。

    像昧月這樣夠狠、夠聰明、也夠實力的「今人」,如果條件合適,他不介意出手保下。

    「樓主不會把我怎樣。」昧月平靜地說:「因為薑望會來找我。」

    「我接觸了他的親妹妹,他一定會來找我。」

    她的語氣十分篤定。

    這種篤定來源於非常深刻的了解。

    傅歡默默地想著。不動聲色地道:「所以?」

    「出於某種我不能說的原因。樓主現在還不能見薑望,也絕不願被他盯上。」昧月的語氣,像是安排好了一切:「所以她這次不會殺我。」

    「因為顏生?」傅歡說出早先的猜測。

    昧月並不言語。

    傅歡於是明白,這是絕不可交易的情報。

    這說明顏生不是羅明月淨不能見薑望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的原因。

    太有意思了!

    羅明月淨和薑望,他們之間還有什故事嗎?

    跟仙宮有關?還是別的什?

    「不知是長生君的報複,還是高政的後手,抑或別的什原因,顛覆南鬥殿之後,羅明月淨的【禍國】神通已經暴露。談不上人盡皆知,但各國高層也都隱有耳聞。此前她一直以禍果來遮掩,包括三分香氣樓的高層,都以為她的神通叫【禍果】。事實上禍果隻是她的收獲。」

    傅歡看著昧月,意圖從她臉上看到某一個問題的答案。可惜除了對美豔的感受,一無所得。

    「她很聰明,所以一直夾起尾巴做人,對傳言也態度曖昧。自錢塘江堤後,再不露麵,任由顏生滿天下追殺。在這種情況下,她針對某個國家的出手,有且隻能有一次。因為這一次就必然確定她的路。」

    傅歡問:「她已經到了隻求超脫的那一步,她會接受雍國?」

    「雍國的確是一顆不那甘美的果實。」

    昧月直言不諱:「這是我們需要說服她的地方。告訴她雍國已經是最好的那個可能。除了雍國,她的禍國,已經沒有別的機會。」

    傅歡注意到她說的不是「我」,而是「我們」。不由得笑了:「我為什要幫你說服她呢?」

    這是昧月早該預見的問題,所以也早有答案:「因為換做任何一個人代表三分香氣樓,都不會像我這樣為黎朝考慮。」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傅歡忽然覺得這時候是應該有酒的。

    但他不想表現得那愉快,所以隻是說道:「薑望的親妹妹遊曆江湖,恰好來到雪原,恰好在極光城碰到了你們的會麵。這是誰都不願意發生的事情,是一場糟糕的意外。在此我不願猜測鎮河真君的深意,人族英雄、時代驕子,金身太過耀眼,劍也太利了些,如非必要,輕易碰不得。」

    「我隻說責任。這件事情毫無疑問,是柳延昭的疏忽。他身為東道主,沒有合理地杜絕意外,叫你我雙方的苦心付諸流水。」

    他極溫和地拂了拂肩上雪:「我會斬下他的兩根手指,以示懲戒。將以金盤盛之,向三分香氣樓請罪,但願貴方樓主,能夠諒解。」

    他當然已經明白。從一開始,昧月就並不把她的性命,係在薑望會找她這件事情上。

    那隻是一種講價的手段。告訴傅歡,她不是非黎國不能保命。

    而傅歡隻問自己,什選擇才對黎國有利。

    在羅明月淨對心腹的掌控出現疏漏,昧月壓根不願意身填死局的情況下,對荊國的圖謀,完全不能成立。有內應也不行。

    成全昧月,幫她隱瞞,從容不迫地吃下雍國,才是最好的選擇。

    傅歡沒有堂堂真君竟被一個真人牽著鼻子走的恚怒,他欣賞一個求生者在刀尖上的舞!

    在洪君琰假死封棺後,他也是這樣,在唐譽、姬玉夙麵前求生。在過去那多年,他亦獨走刀尖。

    雪原太冷了,當飲燒喉的酒。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荊國畢竟霸業久固,命數未絕,柳主教也是無心之失。」昧月語極誠懇:「我相信樓主一定能夠理解。」

    傅歡笑道:「想來你必定會竭盡全力,交給羅明月淨一顆完美的禍果。」

    昧月坦然點頭:「當然,樓主把這件事情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辜負她的信任。歸根結底,我是三分香氣樓的人。樓主更上一步,我等雞犬升天。」

    「最後一個問題,跟我們的合作已經無關。是我個人對你的好奇,我好奇你這樣的女子,能夠走到多遠。」傅歡看著她,悠然問道:「為什?」

    大費周章是為什,刀尖行走是為什。

    他已經知道答案,但他想聽聽這女人會怎說。

    「在雍國攪局,我尚有生機。在荊國攪局,無論成與不成,我都必死。」昧月的眼中似有萬種漣漪,細看無一是波瀾:「雖然我生下來就是一顆棋子,隻在棋局勝利的時候擁有價值。但這顆棋子,也想活著迎接勝利。」

    「人不是棋子,人的價值,不應該隻在勝局被重視。」傅歡聲音溫暖:「這次事情結束後,不妨在黎國多待一段時間,感受這的風景。」

    這是一個會說「人不是棋子」,然後斬掉柳延昭兩根手指的人。昧月心想。

    她笑顏如花:「一定會的。」

    傅歡其實還想問——

    薑望真的會找你嗎?

    但又覺得,不必問了。

    單單昧月這個名字,已經有合作的價值。

    ……

    ……

    月天奴行走在竹林中,踏枯枝敗葉,聽沙沙的禪音。

    她的一身銅色,早已淆於人氣。

    平時看來,就是黃銅色的皮膚。血肉豐足,與常人無異。

    在某個時刻,她停下了腳步,抬眼前望——樹梢上有一位俏立的女子,穿得不算多,盡顯傲人身段。玉色的手臂,箍著黑色臂環。

    這女子恍惚會給她幾分熟悉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那種無處不在的魅惑感。

    但她明白,昧月是昧月,邊嬙是邊嬙。

    「何事到訪?」月天奴問。

    號稱『北地薔薇』的女人,並不急於給對方一個答案,而是踏行樹枝,腳步輕柔,恍惚似蛇纏樹。

    「有客人?」她反問。

    「是。」月天奴言簡意賅。

    她不欲多說,邊嬙卻很有談興。

    「貴庵天下廣布,新月林少有訪客。」她輕聲地笑著,聲音漸為凝重:「我嗅到強者的感覺……很強。」

    她嗅到的不是氣息,而是一種感覺!

    其人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實力並不能成為隱晦的答案,她隻順從靈性的指引。

    而靈性此刻,為她張熾了無邊的恐懼。

    月天奴看著她:「確實是非常強大的客人,已經入畫。」

    妙有齋堂的首座隻此一句,邊嬙的好奇心便戛然而止。

    緣空師太的畫作,隔絕所有隱秘,不是她能貪嗅。

    「我在蒼狼鬥場工作多年,表現還算不錯。完顏度舉薦我到敏合廟……這不,我奉命出使新月林。」她瞧著月天奴的眼睛,實在看不出這兩顆珠子的斧鑿痕跡,笑道:「問一問洗月庵在草原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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