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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30章

    「噢……」程季良拉長了聲音:「有備而來!」

    讓這少年郎帶走一個還沒有怎培養的小丫頭,其實談不上損失。

    但是不是隨便來一個人,擺出一顆人頭,就能夠在三分香氣樓把人帶走呢?

    程季良想,這是不應該的。

    三分香氣樓能夠成為百花街的風月魁首,可不隻是姑娘漂亮。當初他來這建設分部,是從無到有,一磚一瓦,漸起高樓。

    在組織還未掀起今日之聲勢的時候,在這燈紅酒綠聲色怪誕的行當站穩腳跟。他要麵對的壓力,他所經曆的鬥爭,也不是輕飄飄的風雨。

    三分香氣樓不是不可以道歉,但眼下的這些呈現還不足夠。

    麵前的少年郎,尊重宋國的秩序,尊重商丘城的規矩,但不夠尊重三分香氣樓。

    客人們的議論聲如水汽氤氳,漸而漂浮在穹頂。

    程季良雙手撐住圍欄,投下審視的目光:「你打算怎補償我們的損失?」

    褚看向老刀:「小翠的贖金,這位大哥已經拿走。」

    「十二兩銀子。」老刀說。

    他將今天的「外快」拿了出來,對方既不畏縮也不莽撞,小小的錢袋已經有些燙手。

    「為什是十二兩?」程季良問。

    「其中有二兩是她這段時間的花銷。五兩是你們的本錢。」褚把人頭盒子蓋上了,這顆人頭並非威懾,隻是交代。交代他已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符合商丘城的正確。

    他字句清晰地道:「有位做掌櫃的長輩教過我,不管什貨物,過手不能不沾油。可以自己不沾,不能不讓別人沾。所以我想,你們可以賺五兩。買她的錢翻個倍。」

    「說的很有道理。」程季良看著他:「所以你這突然地闖進來,影響本樓正常經營,引起這多人圍觀,放個人頭來嚇人……然後覺得,三分香氣樓的麵子,就值五兩銀子,是嗎?」

    「我不是突然闖進來,我規規矩矩地拜訪。這位大叔迎我進來,然後這位刀疤大哥拿走了我的錢袋,最後你們不讓我把人帶走。至於這顆人牙子的腦袋,也是作為證物呈現,回答閣下的疑問。」

    褚一條一條地講:「我們不能把閣下的麵子也算上。我們就事論事,講道理,談契約。從頭到尾這就是一筆不合規的交易,我們正在糾正這筆交易的錯誤。」

    他需要仰頭才能看到樓上的人,他也的確仰著頭。

    少年負劍眺高樓,試問天高否。

    「如果連你的麵子也要算上,小翠的名聲怎說?小翠她奶奶哭瞎的眼睛怎算?」

    他問:「按照宋國律法,你們在買賣奴婢的時候,也有確認奴婢來曆清白的責任,不是嗎?」

    對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程季良心中其實並無太多惡意,一個人就算見過了再多的黑暗,也終究是願意享受陽光的。

    但這個世界並非如此。不是按照少年人天真的想像來運轉。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事情不是這辦。」程季良搖了搖頭:「人和人,不相同,即便是在青樓賣肉,不同的姑娘價格也不一樣。很多人的麵子是不值錢的,有的人麵子卻很金貴。」

    「你去那個人牙子組織講了道理,摘了人頭,滅了他們的威風,這很不錯,是人們愛聽的俠氣故事。但不代表也可以在我們三分香氣樓這樣做。」

    「人和人不一樣,地方和地方,也不一樣。」

    他俯瞰下來:「不知道我這說,你能不能懂?」

    一個個穿著花衣小帽的人,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守在樓中各處關鍵。

    很長一段時間,三分香氣樓在南域幾乎人人喊打,絕大部分地方都進不去,隻在魏國和宋國活動……在南鬥殿覆滅之後,才稍好一些。

    理所當然的,安邑奉香使和商丘奉香使,就成了三分香氣樓在南域的核心高層,掌握域內最大話語權。

    這些花衣的奉香侍者,才算是真正的三分香氣樓門人。也是三分香氣樓最核心的武力。

    褚靜在那。

    然後他抬頭問四周:「在場有沒有官家的人?」

    程季良沒有說話。

    老全是沒有資格說話,也沒有資格不說話的人,所以戰戰兢兢地道:「公子說……額……你開什玩笑,今天又不是休沐日,官老爺們怎會來這尋樂。我這雙眼睛守在大門,是一個官家人都沒迎見。」

    這話他的確可以拍胸膛說,因為當官的都是從後門進的!

    那條成天打瞌睡的老黃狗,這時倒是撐開了耷拉著的眼皮,似乎對人類的熱鬧很感興趣。

    圍觀的人群這時響起一個聲音:「你找官家的人做什?」

    穿著淡青色儒服的公子哥,把懷的美人推開,慢悠悠地搖摺扇:「或者我可以效勞。」

    「閣下是宋國官家的人?」褚問。

    「我還沒有官身,不算是官麵的人,但還算有些官麵的影響力。」這人悠悠一笑:「在下殷文永。」

    不懂事的少年郎,沒有預期的反應。就連圍觀的人群也比較冷淡。

    殷文永便又補充了句:「我堂哥是殷文華。」

    這下一片嘩聲。

    宋國當代有兩個出挑人物,能與列國天驕爭鋒,一名辰巳午,一名殷文華。

    都是參加過黃河之會的人物,在國內自是獨具風雲,冠蓋同齡,影響力非常之大。

    尤其是前幾年的學海泛舟,天下儒生角逐禍水,殷文華表現驚豔,被暮鼓書院的陳樸院長盛讚為「劍心文龍」,一時名噪天下。

    殷文華的堂弟……那當然也是了不起的。

    就連商丘奉香使程季良,也拱手示意。

    可惜鄉下來的土孩子,不懂世家之尊,天驕之貴。

    長相平平的少年郎,表情過於平靜,隻道:「您能幫忙,再好不過。」

    殷文永倒不計較,他隻是有看熱鬧的閑情,笑道:「不會是想要就近報官,叫我現場主持公道吧?」

    他倒是並不介意順手叫個事務官員過來,處理一下這等糾紛。商丘治武所正巡使,那個叫車光啟的,不就正在瓊枝姑娘的房!

    隻是……麵前這少年,若是說站出來強出頭不成,就想著報官,那就太沒意思了些。既愚蠢,又軟弱,既衝動,又沒擔當。

    不醒世事的少年,和三分香氣樓打官司,到底會輸成什樣,倒還都是其次。

    他生在這等奢遮世家,見慣了風吹稻穗般的人群低頭,偶爾也想瞧瞧不順從的力量。

    可惜這個世界,就是長輩們說的那樣。那就繼續歌舞,願商丘殷氏,歲歲年年,世世永昌。

    殷文永已經在想開心的事兒,抬了抬手,便準備讓人去叫車光啟。

    瓊枝姑娘一月待客不過五回,翻到誰全看運氣,本月是叫這老小子撥了頭籌。叫殷大少好生不爽!

    趁這個機會,順手把車光啟從被窩揪出來,真是極有趣的。

    但半蹲在那的少年隻是說:「哦不,我隻是想問問。我來三分香氣樓的種種行為,是否有觸犯宋國法律——我這段時間特意在學宋法,但資質駑鈍,學得不是很好。希望您能幫忙查漏補缺。」

    事情又變得有意思起來。殷文永含笑道:「除非你不滿十五歲,不然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到你觸法的地方。」

    按宋律,未滿十五歲,不得出入青樓,青樓更不得接待。

    即便是青樓童養的姑娘,也要滿了十五歲,才允許拆花迎客。

    褚沒有殷少爺的風趣,他隻是為他得到的確定的答案而坦然。

    然後他又問:「既然我嚴格遵守了宋國的法律,我也證明了買賣合同的不合理,那宋國官府是否會支持我帶走小翠呢?」

    殷文永有些失望了,但畢竟有世家公子的教養,耐著性子道:「官府當然會保護受害者,避免不法侵害的發生,懲治違法的行為——但誰是受害者呢?」

    「你,小翠,還是三分香氣樓?」

    「原則上我個人都願意支持你帶走小翠,但官府不得不考慮,這種支持是否合理?」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我隻是假設,不代表他們一定會這做——假如三分香氣樓說他們已經開始培養那個叫小翠的女孩。使用秘術種種,耗費諸多珍稀材料……」

    他看著無知又可憐的少年:「你能怎彌補償還呢?」

    褚又抬起頭來看程季良。

    程季良攤了攤手。

    這種事情根本無法證偽,且完全可以變成事實。一支三分香氣樓所獨有的檀香,便可以說是絕世孤品,誰來定價?

    說給小翠用了,就給小翠用了。

    法律是什?每個人的定義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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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刑宮那群人,可能覺得它是正義本身,是公平的具現。

    但在程季良看來,法律是上層統治下層的工具!

    真正的弱者,是那些連法律條文都看不懂的人,注定被壓榨被統治的人。

    在商丘城百花街立業,三分香氣樓豈會不懂法,不僅懂法,還懂治武所的正巡使副巡使都武尉!

    隻會抱著法典啃的人,並不懂法呀。

    「價錢可以談。」褚蹲在那,手蓋在木盒上:「抱歉,一開始說十二兩銀子,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我向諸位致歉。」

    「我尊重這個世界固有的秩序,因為很多人都賴之生存。在感受到絕對的錯誤之前,我應該謹慎地觸碰。」

    「今天我因為自己天真的認知,險些做了壞規矩的人。」

    他看著程季良,無怨無憤,隻有真切的歉意:「不知作價多少,能夠讓我彌補這件事情。然後安全地帶小翠離開。」

    程季良這時才覺得棘手了。

    老實說他不怕什背景深厚的角色,他身後的三分香氣樓,是天下大宗。樓主羅明月淨,是叩問超脫的人。哪能隨便來一個正義感泛濫的小子,就有掀翻這等勢力的底氣?

    輕怒拔劍,驕狂跋扈,就算有些背景,其實也算不得什。

    目空一切者,難有成就。

    除非像鬥昭那樣,有藐視一切背景的家世,和斬碎一切質疑的刀。

    天下又有幾個鬥昭呢?

    真正難對付的是麵前這樣性子的少年。他尤其需要思考——能養出這樣的孩子,得是什樣的環境?

    「這件事情不是沒得聊。」程季良決定讓一步:「叫你的家人來談吧。」

    褚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家父不幸,家母太遠,家師……不敢辱其名。」

    他從懷取出自己的儲物匣,又從儲物匣往外掏,刀錢,環錢,碎銀,金元寶,道元石……

    零零碎碎,摞了一堆。

    「我自己攢的錢,全部都在這。」他說:「怎都該夠了。」

    沒有人能忽略一個少年傾盡所有的誠意。或許並不能用價格來衡量——那是獨屬於少年人的炙熱滾燙。

    就連隻為看樂子的殷文永,都忍不住想開口說點什。

    程季良也終於動容。

    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欄杆:「看來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很重要。」

    褚說道:「我答應了小翠的奶奶,要帶小翠回去。我得說話算話。」

    程季良已經準備放人了,但還是要斟酌一下說話的方式,耳邊忽然傳來聲音——

    「繼續逼迫。」

    那是完全沒有溫度的,一個字一個字滑進耳朵的聲音。

    來自商丘城三分香氣樓的花魁,「花不解語」的瓊枝!

    程季良終於開了口,卻問:「你的全部身家,就隻有這些嗎?」

    褚抿了抿唇,終是如實地道:「還有一些錢,都是親友所贈。出門的時候,我在心告訴過自己,不會用一文。」

    少年人總是想要證明自己,程季良其實非常理解這種心情。但話出了口,視線平移:「這個儲物匣也很值錢的樣子。」

    「這是很重要的長輩給我的。」褚的眉頭微微揚起:「現在這些……還不夠嗎?」

    他的儲物匣,是抱雪峰上的仙子師娘所贈,是萬萬不可能容許任何人的覬覦。

    年輕人的怒意難以掩飾,程季良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但還是說:「對小翠的價值來說,是夠了。」

    對於他程季良的麵子,對於三分香氣樓,則遠遠不夠。

    「程奉香使——」殷文永皺眉開口,想要說些什得饒人處且饒人之類的話。

    「殷公子!」程季良先一步截住了他:「這是三分香氣樓內部的事情,我們也是要盡量慎重地處理。今天攪了您的雅興,事後定有賠禮送上。」

    他又四下拱手:「各位爺,實在對不住。鄙樓的誠意,大家今晚就可以看到。還請移步,先回房去休息。這的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觀眾漸而散開,就連殷文永也沉默沒有說話。

    他倒是並不在乎什賠禮,但作為世家子弟,他需要考慮,在程季良態度如此堅決的情況下,有沒有跟三分香氣樓作對的必要。

    而褚依然半蹲在那。

    嘈雜聲,議論聲,靴子拖地聲。

    還有形形色色的目光。

    商丘三分香氣樓的一樓大廳,像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的舞台,他是第一次登台的幼獸,應予觀眾以精彩的表演。

    師父說,這個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樣,你得去看。

    師父又說,這個世界跟你看到的也不一樣,你要多想。

    師父沒有告訴他這個世界是什樣。

    他邊走邊看邊想,想著師父年少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迷茫。

    好在他背著劍。

    師父送的劍。

    他看著站在二樓的程季良,慢慢地說:「我沒有想到,你的麵子這值錢。」

    程季良也看著他:「我的麵子不值一文,但三分香氣樓的麵子很值錢。」

    褚「哦」了一聲。

    他開始收拾,把地上的碎銀金錠道元石,一點一點地撿回儲物匣,一個銅錢都沒留。

    然後站起來,他站得筆直的,像師父那樣站成一顆青鬆:「那我要跟你算我的麵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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