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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0章 載我輕舟

    「兒啊,你要懂事。」

    「兒啊,你要學會看人臉色。」

    「兒啊,千萬不能惹你師父生氣。」

    張翠華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村婦女。

    不漂亮,不懂琴棋書畫,更不理解修行。她隻是知道丈夫褚好學用命掙回一個機會,她和兒子必須好好珍惜。

    她要兒子聽話,要兒子懂事,她自己也拚了命地做事情,讓自己從一個什都不懂的鄉下女人,變成德盛商行年度單量最高的推介師。

    現在商行都叫她「華姐」。

    她做得越多,懂得越多,越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對於兒子超凡脫俗的未來,她根本什都幫不到。可是除了拚命的努力,告訴那個喊她大姐的大人物,她不是一個沒有用的人,她沒有辜負對方的好意……她還能做什呢?

    她拚盡一切地做事,把德盛商行當自己的家,隻是希望自己就算幫不到兒子,也不要拖累。

    她又何嚐不想將兒子捧在手心,叫這孩子不要那乖巧,偶爾也任性去玩耍呢?

    但這是個沒爹的孩子,而她又是個沒用的母親……

    她不想哭的。

    看到兒子在台上的英姿,她本來想笑著跟他說,兒子你真優秀,你做得太好了!快去跟你師父報喜吧!

    可是嘴巴一張開,就變成了哭聲。眼睛想撐住,卻掉下了眼淚。

    褚好學,你有沒有看到!

    看到你的兒子,走上了觀河台,變成了這優秀的一個人!

    他是你的種,是你在人間的香火,他做到了你做不到事情,走到了你走不到的位置,替你看到了更燦爛的風景。

    你在迷界,是個英雄!

    你的兒子在觀河台,天下矚目!

    這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一場比賽,隻有世上最優秀的年輕人,才能夠登台。

    而你的兒子褚!他走上台,戰勝了對手……

    他是比天才還要厲害的人。

    一定是非常努力,才做到這一點。

    你有沒有看到!

    你看不看得到……

    為什要哭泣啊。張翠華也不知道。明明是非常幸福的時候。

    她想跟所有人炫耀,無論認不認得,她想大聲跟人們說,這孩子叫褚,這是我的兒子,他特別乖,特別懂事,他多優秀啊!

    好像給兒子丟人了……但哭得停不下來。

    最後是連玉嬋走上台,輕聲安撫:「大姐,等會還有第二場……」

    張翠華才陡然生出力氣,一下子竄起身來,靈活得像隻尋找食物的土撥鼠。

    哭可以,形象也不重要,影響兒子比賽不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不停地道歉,也不知要跟誰道歉,懵懵地轉了幾圈,慌慌張張地就往台下走。

    「娘,別緊張,這是我師父主持的比賽呢。」褚跟著她走,小聲提醒。

    張翠華驀地回頭,壓著聲音斥:「那咱們更不能不懂規矩!」

    又對著連玉嬋道:「不好意思啊,嬋姑娘,我是個不曉事的鄉下女子。太高興,太失禮了。謝謝你啊,謝謝你們把孩子教得這好。」

    又把兒子往連玉嬋那邊推:「等會還有比賽,你去準備一下,請大人指點,娘沒事……娘還有事,去吧,快去!」

    褚總是聽話的,便站定了腳步。他看了看娘親,看了看玉嬋姑姑,又看了看浮空而遊的得聞魚——那條魚對著他擺了擺尾,這是來自師父的嘉許。

    真希望人生永遠停在這一刻。

    他感到非常的幸福。

    這是道曆三九三三年,黃河之會預賽的第一天。

    有人哭泣有人笑,有人歡喜有人憂。

    在尚且封閉的六合之柱內圍,天下之台上,薑望盤膝獨坐,分念數千處,掌控整個黃河之會同時發生的兩千八百場賽事。

    仙念星河在他上方緩緩旋動,仿佛宇宙星穹,為他而展。

    魔猿仙龍眾生真我天人,占據天下之台五方,環他而坐,各有威儀。

    儀態端嚴貴不可及的玉京山大掌教餘徙,便在此時走進來。

    一身金玉錯色的道衣,已經改成了掌教袍,卻仍是以金玉之色為主,不複宗德禎當年的白袍。少了幾分威嚴肅穆,卻多了幾分尊貴堂皇。

    他左右看了看:「這地方,還真是讓人懷念。」

    當年他在這,站在諸天子之下。如今再來,卻是不會和景天子同時出現在這。

    薑望睜開眼睛,起身行禮,對這位新晉的玉京山大掌教表示尊敬。

    五大法身也都低頭行禮,以此致意。

    走下高台相迎的薑望,麵上帶笑:「有勞餘掌教當年的護持,叫晚輩有幸走到今天,能承教主之仁,為天下擔責。」

    餘徙擺了擺手:「本座當年隻是上工點卯,你今天才叫為人族擔責。」

    身份不同,實力也不同了。

    餘徙當上了掌教,人也風趣了些。

    薑望始終持禮:「大家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談不上做得多做得少,有些事情能成,有時候是時勢使然。」

    這話確實是真的,換成他在三九一九年當裁判,也壓根沒可能對黃河之會有什裁判之外的影響。

    別說改製了,稍微提一點出格的意見,都有可能被鎮在長河之底,給人當教訓看。

    長河龍君的死,不止是動搖了九鎮。即將開啟的神霄大戰,或許也不止是一場戰爭。

    但餘徙道:「然則,英雄造時勢。」

    誠然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創造時勢。可是以餘徙的身份來說這話,究竟是什意思呢?

    道門之恢弘之古老,中央帝國之強大之厚重,已經是那個「時勢」了!

    現在很多人都說,餘徙這個玉京山大掌教,是撿來的位置。

    宗德禎暴露於一次意外,當場被一群強者雷霆打擊。姬鳳洲手腕通天,推了一尊樓約上位,樓約卻墮成了恨魔君——壓根沒有起身爭位的餘徙,就這樣坐上了玉京山大掌教的寶座,得到玉京山的全部力量……「坐而為聖」。

    但餘徙真的是等來的權杖嗎?

    四大天師已是道門之中僅次於掌教的位置。餘徙坐望西天門那多年,豈能被人小覷。,

    宗德禎雖死,雖然是以極其醜陋姿態的死去,給玉京山蒙上了巨大的汙點,以至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玉京山這一脈都在道國難以抬頭……

    但玉京山並不是沒牌可打。

    玉京山的曆史,就是它的嗓門。

    就像景國皇帝可以哭太廟。

    玉京山還奉了一尊玉京道主。

    那可是人族最古老的超脫者!

    姬鳳洲那樣的絕代雄主,仙廷靖海一再進取,【執地藏】並不能叫他低頭,一次樓約的墮魔而敗,難道就能夠叫他放手?

    以薑望對這位中央天子的粗略了解,他隻會在樓約墮魔後迅速抹平波瀾,再推另一個人上位,一直推到玉京山大掌教是他屬意的人選。

    提著一真遺蛻上玉京山,可不止是為了逼退原天神。

    但最後還是發展成了今天的結果。

    仔細想來,餘徙登位,不可能沒有玉京道主的意誌。

    但身登此位,瞰眾山皆小,餘天師可以坐安天命,餘掌教可以全憑他者的意誌而安坐嗎?

    他該求自己往前的那一步了!

    「重登玉京」的口號,薑某人雖是一心求道,也聽得清清楚楚,震耳欲聾呢。

    從黃河賽事中分出一部分心思來,鎮河真君笑容謙謹:「玉京山道門正統,道門乃百家源流。您修業不過千載,已掌玉京大教,登頂諸天,可稱英雄!」

    「英雄之名,如今倒成了個危險的稱呼!我是真心實意地感慨,你卻丟燙手山芋——」餘徙在場邊坐下來,笑道:「我該跟你好好地互相吹捧一番嗎?」

    要說真不愧是玉京山大掌教呢。

    他往那一坐,這普普通通的觀賽席位,瞬間尊榮了起來。

    真有貴極中央萬道朝宗的氣勢。

    最⊥新⊥小⊥說⊥在⊥⊥⊥首⊥發!

    薑望就站在台下,站在觀戰席第一排和天下台之間的空地,溫和地笑著:「黃河之會能有今日局麵,全賴諸方天子支持,各界高人海涵,咱們現世人族萬眾一心——我不敢說是自己造了時勢。人道洪流滾滾,幸而載我輕舟。」

    「依黃河舊例,我這個上屆的裁判,來與你交接一些事宜。」看著眼前的新裁判,餘徙這個老裁判心也很是複雜。

    同樣是黃河之會的裁判,他是平平淡淡地就過去了,對方辦出多大的聲勢?

    毫不誇張地說——今次這盛會,深刻改變了現世!

    可是怎比呢?當年他當裁判的時候,隻是道門四天師之一,事事仰景天子鼻息,其他幾位霸國天子都防賊似的盯著他……但凡有一丁點失責甚或失儀,恐怕都恨不得親手來罰他一罰。

    而現在……霸國之下第一強國的黎天子,跟他稱兄道弟。大牧天子一口一個「薑大哥」「薑望吾兄」,齊國楚國更都不必說。

    就連那跳腳的原天神,現在也春風拂麵。

    竟都容著他騰挪。

    無論同不同意他的想法,都必須承認他做出了事情。

    「回想你提劍奪魁的那一刻,恍如昨日。」餘徙感慨萬千。

    薑望淡笑:「今見來者,也當如昨。」

    餘徙看著台上的五尊身影,感受著那並不掩飾的力量,話鋒一轉:「這天下之台,何時開啟?」

    他隻問這個,薑望便也隻答這個:「預賽會在三天內結束,然後是兩天敗者賽。在所有正賽名額確定之後,才是這天下之台開啟的時候。」

    但說到這,還是半試探地問了句:「本屆黃河之會,誠邀天下大宗參與,我這邊預賽的名單還沒有完整報上來……也不知玉京山是否有高徒登台?」

    餘徙似笑非笑:「我道門三脈,隻知修身養性,出了深山,還是以道國為門麵。至於誰會代表道國登台,我想還是看年輕人的手段。」

    他又問:「聽說薑真君的親妹子,竟然開局就被打到了敗者組。撞上宋國藏了十幾年的絕世天驕……這簽運也太差了些,會不會有人做手腳?」

    隨著辰燕尋天下傳名,其過往經曆的種種,也陸陸續續顯露人前。他畢竟出身宋國,又是世家之子,不比當年的薑望,出身小國小鎮,家鄉都淪為鬼蜮,履曆乾淨之極,沒什信息可挖。

    辰家算是龐大,上上下下到處是漏風的口。

    關於「辰巳午的私生子」,現在也已經挖出了更詳細的說法——

    說是辰燕尋天生道脈,蓋世之才。辰氏恐傷天驕,遂隱其姓名晦其光色,暗養於外。直至黃河之會將近,才召回商丘城。

    辰巳午修純陽功的情報也被人挖出。更兼一條秘聞——辰燕尋之所以天資如此卓越,就是因為辰巳午在運勢最盛準備最為充分的情況下,釋放了純陽之種。

    這些消息薑望雖不關注,也陸陸續續飛進他耳朵。

    天才輩出,是人族幸事。

    宋國在辰燕尋這件事情上的小心翼翼,也是國勢不如人的悲哀。商丘雖盛,放於天下,亦難言尊位,不得不伏低。

    「本次黃河之會,從預賽開始,抽簽就全部是在太虛幻境完成,在太虛道主的監察下進行。」

    薑望不太了解餘徙的心思,但總歸守自己的秩序,也強調自己的規矩:「哪怕是那位最擅天意的魔族超脫,也不可能予以幹擾。」

    餘徙若有所思:「如此說來,即便是霸國選手,也不能預定八強了。」

    「強如中山渭孫,也輸給了並非霸國出身的燕少飛。盛國江離夢,也輸給了名不見經傳的林正仁……觀河台本就是個見證奇跡的地方,理當予天驕以盛放的自由。」

    「這是黃河之會一以貫之的精神。」

    薑望頗為認真地道:「相信以各位霸國天驕的實力,仍然會走到他們應該走到的位置。」

    往屆來說,霸國天驕做簽,也是不必明言的潛規則了。

    倒不是說他們一定需要這種手段。隻是同為現世頂層權力者,自然要有彰顯權力的地方,稍稍調整一下簽位,無傷大雅。避免提前碰上彼此,削弱了霸國威名,同時也在賽場精準敲打一些霸國之下想露頭的存在。

    在這屆黃河之會,這些事情亦是取消了。

    所有人都要靠實打實的實力和運氣往前走。

    甚至於太虛幻境的抽簽,會在清除關於運勢方麵的神通秘法後進行。

    餘徙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嗎?」

    薑望心想,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您欣賞我。

    當然嘴上道:「還請掌教示下,讓我砥礪前行。」

    「是當初在觀河台,你當著大秦皇帝的麵,並不掩飾你和懷帝後人的情誼,不隱藏你的立場。」餘徙有幾分懷緬的神色:「你抱著他在台上,讓我真正看到了你的力量。」

    「讓您見笑了。」薑望摸不透他到底想說什,隻道:「晚輩很多時候確實是幼稚了些,容易意氣用事……」

    餘徙打斷了他:「這世界不缺天才,也不缺情義之輩,甚至不缺所謂的理想。」

    「缺的是記性好的人。」

    「記得故人,故事,故心。」

    這位玉京山新任大掌教,目光灼灼:「我看到你今天在台下,和你當初在台上,是不那一樣,但又完全一樣的你。我很欣慰。」

    如果是十九歲的薑望在這,恐怕隻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壯懷。

    現在的薑望在這,隻是想,這玉京名教天下大宗……今天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呢?

    「不是我記性好。是有些人和事,好到讓我必須記住。」

    薑望很認真地回應這段話:「是這個世界的確這樣鮮活,我才覺得眾生可愛。」

    他說:「我非聖賢,沒有無條件的愛。」

    「好!」餘徙像是沒有聽到後一句,讚了聲:「好一個眾生可愛!」

    接著便探手入懷:「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一份禮物帶給你。」

    所謂「無功不受祿」,薑望下意識地就要開口拒絕,但竟沉默。

    因為餘徙從懷中,取出了一卷白軸玉書。

    此書純淨無瑕,一見滌心!似有洪鍾大呂,響徹耳識。

    它有個極其榮耀的名字——

    《上古誅魔盟約》!

    感謝書友「重玄淩」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74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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