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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呼……”

    亦不知是風聲,還是自己的喘息聲。

    萬相劍主撐著沉重的眼皮,再一次用劍氣刺激自己的心髒,卻無法從中激發出新的力量。

    終是明白,此身已經燃盡。

    為了肩上責,斬出手中劍。為了斬破封鎖,救援玄窟關,他在最短的時間,將此生積累都推空……

    可他麵對的是歎息海之主,同樣也承擔種族責任的天妖!

    對於他的劍,豪緣一步都未退。

    本我萬相……萬相唯劍。

    練劍太久,求劍太久,他已忘卻自己的姓名。

    常年守在天地劍匣,睜眼無日夜,隻有一部又一部的劍典。對於時間他也很不敏感,在那守了四百年?或許五百年。

    他不怎在意時間,但知道自己現在……應當更快一些。

    玄窟關有太多人。

    裘夢洲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司空景霄的劍道天賦不是最強,卻是最適合的閣主人選。

    還有茫茫多的弟子,難以計數的戰士……

    或許平庸的眾生如草木,但草木眾生,正是天目山鬱鬱蔥蔥的根因。

    就像天地劍匣之所以橫列,恰是眾生劍闕的托舉。

    許多事情萬相劍主都記不得了,因為不在意。

    但他隱隱想起,第一次拔劍麵對強敵,拚至力竭,神智模糊的時

    候,咬住了舌尖,獲得了片刻清醒。

    他下意識地再一次咬舌。

    因為已經不知覺……一下子咬斷了舌頭!

    這瞬間的劇痛,令他下意識地放大了瞳孔。

    便在這一刻,看到一襲白衣過神海。

    他終於鬆開五指,任劍匣崩潰,炸開劍氣數縷,如雪鬆一枝。就這樣拄在空中,短暫地撐住了自己。

    真是美景啊。

    有月,有海,有瀟灑的郎君。

    “人族永昌,萬年複萬年……”

    他呢喃著,鬆針搖落。

    萬相劍主撐在空中枯萎的時候,豪緣正在下墜。

    他身上的戰甲已被剝去,妖征也不見了,藍色的長發都絞碎。遍身血泥、不見一塊好肉。

    掙紮求存這多年,妖族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主體秩序。

    許多曾經赫一時的族群,漸漸都凋滅了。

    如今有八個數量龐巨的超級大族,分別是一一穌、虎、鹿、鼠、豬、羽、犬、蛇。

    太古皇城之下有八大域,覆蓋最廣闊的妖土,這八大族,就是八域之中的主體族群。

    當然因為本界二代妖皇“萬屬一家”的大戰略,各族聚城混居,早就成了習慣,卻也難分彼此。

    各大域主都是封君,未必是最強大的存在,但都有自己有別於一般天妖所要承擔的責任。

    在天息荒原、紫蕪丘陵、神香花海、永眠地窟、歎息海、聖明穀、骸澤、黯淵這八域之中,豪緣的歎息海,也是相當特殊的一地。

    此處茫茫海域,凡夫涉水不沉。

    屋宇樓台,都是直接建立在水麵上。

    而在海域深處,還有一種特殊的水流。其質如同奶凍一般,油韌滑嫩,又非常豐饒,種什活什,一般被稱作“水壤”。

    整個妖界四成以上的靈食,都由歎息海供應。

    據說遠古時代的最後一位妖皇,在開拓妖界的時候,就是到了這,看到茫茫海域,念及水族與妖族的決裂,想到妖族的敗局……留下一聲歎息。

    他的眼淚將海水凝合,成就了今天的“水壤”。

    當然這隻是美麗的傳說。

    事實上歎息海正是那位妖皇血祭自己一族血親的地方!

    是那一族的靈血,灌溉出了妖界最為豐沃的一域。為貧瘠的妖界,填下了底蘊。

    作為歎息海的域主,豪緣這些年兢兢業業,不敢讓先賢的犧牲磨損半分。有時候“水壤”消退,他都用自己的靈血填進去!

    而今他堵在神海之外,隻身當關,麵對一位絕巔劍客燃燒所有的進攻,一步未退。

    卻終於在千萬次切割鑿削後,此身此靈,終無餘存……隻好墜落。

    墜落神海的時候他是悲傷的,他已盡所能,卻未能攔住對手,這仿佛某種悲劇的預演……似乎預示了妖族悲劇的命運。

    他無法麵對那樣的結果,尤其無法麵對的是一一那樣的結果,有他這一份失敗的成因!

    則他百死何贖!

    鮮血湧在他的眼睛,如此看來,整個世界都傷痛。

    他顫抖著想要駕風,想要喚雲,卻隻能哆嗦著吹出一口餘氣,連血霧都無法攪動。

    他感到自己墜落,落在焚世的神焰中。

    多希望神焰永不熄滅,將整個混沌海都灼空,為妖族燒出更多出口來。

    但知道這隻是奢望。

    豪緣你這樣自命不凡的家夥,也隻會躲在角落,軟弱地幻想未來嗎?

    未來永遠不會過來的一一倘若你不用刀斧去開拓!

    他想高聲嘶吼,但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臉皮已經被劍氣剝掉,血淋淋的一張臉,卻還死死地睜著眼睛——一直戰鬥到最後一刻,他都要注視他的陣地。

    於是他看到了那扇銀白色的大門,看到彌知本推門的手!

    神焰點燃他的殘軀,最後的骨骼正在消融。但這一刻他笑了,他感到溫暖……而不是疼痛。

    一戰同歸兩絕煎。

    萬種劍輝,億般毫光,都染進漸退的金霞。像是隨潮而退的粼粼波光。

    兩尊曆經千辛萬苦走到修行世界最高處的存在,似是奮鬥一生,隻為這一回。

    一個躺著消融,一個站著枯萎。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們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風景。

    他們的視角是交錯的,於是都對著自己的希望。

    如此這一場告別,還能算得溫柔。

    ……

    砰砰砰!

    砰砰砰!

    把遠古夔獸的牛皮剝下來,蒙成一架戰鼓。

    再把它的骨頭拆掉,製作一隻鼓槌。

    此鼓一響,萬界征聲。

    神霄世界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開放世界,它與諸天貫通,不阻止任何人來去。一切有靈無靈,先天後天之存在,於此無約束。

    當那扇銀白色的大門,在彌知本削瘦的手掌下推開……此後諸天萬界,往來此世,盡都自由。

    關門也是無用的,具體的門戶隻是概念的鎖,意義隻存在於封門的那段時間。

    現如今,偌大世界,八方都來風。

    轟隆隆隆!

    混沌海的分流,撼動了諸天萬界。

    偉大世界的躍升,如數萬年驚一次的鼓。

    神霄之門開一隙,便有劍光生。

    它太快,快到甚至超出絕巔的感受。當它發生又結束了,才能體現它的輪廓--

    一身簡潔的白衣,一柄極致的劍。

    一道長久映在注視者視野中的剪影。

    無涯石壁前坐道的男子,已經先於所有存在,第一個殺進神霄世界。

    萬軍之中先奪旗,未有先機搶先機!

    除開不講道理的太虞李一,在妖界的當下,親眼目睹神霄之門開放的一眾人族真君,才確然肩負著爭鋒奪勢的重任。

    雖然諸天萬界都可至神霄,畢竟看著神霄大門洞開的他們,可以最快做出反應。

    薑望抬步離開了劍氣環繞的銀河,卻止步在玄龕關外,逮止於那座緩緩推開的神霄門前。

    神霄爭勢自然是當下的重點,但他認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一刻他的眼睛升起金陽雪月,虛躡空中,將身驟折。十年來藏在鞘中的長劍,一時隻聞出鞘聲。恍然一劍,似向天外橫!

    天命在妖嗎?

    天命在天!

    他再不是當初那個處處被針對、步步都踏錯,每一次掙紮都更靠近失敗的妖族腹地失陷者,小小的人族神臨。

    而是以天態奪天意,頂著妖族天意的針對,強行斬出如此驚世一劍的萬界魁巔!

    今日以劍為筆,代寫妖命。

    書一字曰“死”,贈一尊……曰“獼知本”!

    那洶湧神海便分流,沿途的神焰都撲滅。

    萬千虹光赴神霄,獨有此劍竟曲折。

    洶湧的天海似有一刻靜止,封神台上的獼知本,竟然看到一條分出的天河,如飄帶飛蕩在他的眼眸中。

    在天河深處若隱若現的白練,像一條鑄銀披雪的白龍。

    獼知本靜而惘視。

    他怎不認得?

    這是薑望的劍光!

    當年在天海相爭,就欲剝去他的人皮百衲衣。

    而今又重逢。

    借著他與玄龕關上空這座神海的聯係,循著他身上這件人皮百衲衣與天道的糾纏,趁神霄之門大開,趁【封神台】消耗過劇,趁一眾強大天妖都搶去神霄爭勢……

    如此跨過萬萬之遙,跨越人妖兩族之間,難以度量的雄關天塹,予他這奪命的一劍!

    以獼知本之算度,靜下來傾心算計,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殺死自己的時機。

    而薑望隻是抬步過來,遠眺一眼,就已拔劍。

    這一劍穿越神海,遁行天意,跨越神霄而反穿妖族腹地,已不是尋常強者所能捕捉……絕巔能見而難阻。

    “敢爾!”

    封神台邊護道的,乃是絕代妖神血神君。

    此尊是蠅族出身,先天羸弱,修行艱難。

    蠅族萬古無天妖,祂舍棄妖軀,放絕血脈,獨證陽神!

    正是在十年前,現世黃河之會如火如荼之際成道。

    雖然是繞開了妖身所麵臨的許多問題,卻也算是擊破先天血統的限製,帶領族群完成一次巨大的躍升!

    在妖族的茫茫種屬,蠅族是出了名的修行快,上限低。

    血神君之前,蠅族史上曠古絕今的“最天才”,三歲成妖王,真妖為終點。

    若其生在當下這個時代,生在血神君成道之後,想來又是一尊天妖。

    所以血神君有足夠的理由自傲,祂是真正創造曆史,推舉妖族整體實力的偉岸神祗。

    而身為蠅族尊奉的神尊……若幹年後蠅族的整體躍升,也必將推舉祂走向“意無所拘、與世同”的超脫神道。

    就種族的意義來說,祂登頂的那一步,也是切實拔高了妖族的戰爭潛力,功蓋當代。

    甚至當代妖皇都出得關來,親自書寫敕號,尊祂為【上邪菩化神尊】,為祂廣納信仰,助推祂更進一步。

    平時祂仍以血神君自號,不複“蠅渾邪”舊名。

    今日立身在台下,說是護道,也就是看著【封神台】罷了。要在

    任何時候保住這最重要的神道建築,順便瞧一瞧獼知本占算的手段。

    獼知本在【封神台】上施法,哪有人能夠傷害到他?

    當妖族這多的天妖強者,一路過來雄關險隘所駐紮的重兵,都是死的不成?

    但問題每每出在“不可能”。

    當血神君立在【封神台】下慢吞吞地搬運神力,為神霄之門推開而歡喜……驟然感受到一縷無匹的殺機,劍意臨於九天,如已懸頸,而不知從何將落。

    祂的驚大於怒。

    祂不能想象這一劍,無法真正捕捉它的來處,恐為超脫手段。

    可是當那條天河映入獼知本眼眸,白龍般的劍光也跳出獼知本的眼睛外……整個金色的封神台,都在瞬間披雪,遊走熾光。

    這一切變化,都明晃晃地告訴祂——來者是何人。

    血神君大怒之下出手,天生的神通手段,比情緒更快做出反應——絕巔的道途撐住這世界,一道接天的血瀑,繞獼知本而起,頃成一張九折血屏風!

    此屏風,血色而透,上有山河畫影。

    又有飛禽走獸,披鱗帶甲,乃至魚蟲,都敬神尊。

    天生萬靈,無血不成精。

    祂是血道至尊,用血養血的祖宗。

    薑望的劍隻要掠過這道屏風,祂就能殺進薑望的道身血源,與之對決於道血,廝殺在神巔。

    祂也看到屏風中的獼知本,亦是相當及時地做出了反應——

    瘦長的手指點在空中,霎時繪出一頭神龜負九宮!

    此龜四足如天柱,龜甲刻印天成,仿佛一座移動的宮殿。其間九宮幻變,風雨不定,曾經是九座伴生的世界,煉成一座隨身的陣。

    這等形象,正是曾經妖族的神道超脫,隕落在人族烈山時代的玄厭壽。

    獼知本立足封神台,瞬引神機,結此虛形,是再巧妙不過的防禦手段。

    當然,隻有防守沒有進攻,終究失了幾分銳性。

    血神君心中的念頭隻是淡淡一閃而過,就像那遨遊在天河之中的劍光,也隻是讓祂看到了一次閃爍!

    那血屏風紋絲不動。

    像隻是一縷微風吹過了,像是什都不曾發生。

    血屏風所圍的獼知本,也立身不動。

    而在下一刻,那尊玄厭壽的神相虛形,忽然崩碎了背甲。九座宮殿的虛影,飄飛為九九八十一塊飛散的甲片。

    劍光如遊龍過隙,在那些甲片裂隙中有熾白的一瞬。

    神相虛形之下的獼知本,一顆瘦小的頭顱高高飛起!

    血神君驚懼!卻當場失聲!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祂成就了陽神,竟還能發不出聲音。

    但這一劍的確是在祂的認知之外存在,祂甚至是在這一刻,才想明白,這一劍是從神霄世界飛來--

    獼知本推開了神霄之門,天獄世界已經貫通了神霄世界。

    薑望劍入此門,又出此門中。

    這是遁於天意,又逃出神意的一劍,完全與他的血屏風錯道而行,又斬碎了獼知本於天意的防禦。

    何等恐怖的一劍!

    獼知本就這樣死了嗎?

    妖族當下最倚仗的智者,就死在一次遙遠的拔劍?

    血神君驚色難掩地仰看高台,看著獼知本無頭仍靜佇的身體。

    直到那一隻對著天空的瘦長食指,輕輕顫動……

    這具瘦小的身體,響起漫長的、十分困倦的一聲:“好一個蕩魔天君,好一柄劍!”

    他歎息著,從汩汩冒血的斷開的脖頸,又鑽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用手輕輕一抹,腦袋便即幹爽,五官變得清晰,又重新是那個瘦小的獼道人,麵上光彩照人。

    但他悵望天空:“我此生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當初沒有留下你。”

    隨著他的視線掃及,封神台上空便有一柄極銳極薄的長劍顯形。其如穿林之飛鳥,斬碎神光而欲遁。

    獼知本的手指按下來,整座太古皇城轟隆搖動。真正恐怖的天壓,瞬間禁飛了長劍。一道道神光竄過來,絞成了鎖鏈,將這柄長劍層層纏縛,直至密不透風。

    他昂直著身形,歎息聲有些寂寞:“我沒有想過有人能來殺我,但還是特地準備了一具神軀,為自己點燃了一盞九轉命魂燈。”

    他的遺憾不止在當初,也在今天。

    薑望人沒殺來,隻飛來了一劍。

    這一劍再次改寫了他的認知。三論生死後,又十年坐道,其人竟然還在躍升,竟然能夠強到這一步。

    這是一次有備無患的陷阱。

    可他也真個差點死掉了!

    嘩啦啦,鎖鏈搖動。

    層層疊疊的鎖鏈重圍,那柄決然而至、透出認知的長劍,輕輕奏鳴。

    薑望的聲音,便從此劍傳出,仍然波瀾不驚,帶著時光與他為友的該死的從容!

    “這一劍,便留在太古皇城,還請好生保管,勿使鏽塵——”

    劍鳴聲中他說:“不久之後,我會親自來取。”

    聲遽靜,劍遽止。似一頭吞天虐海的凶獸,一霎竟沉眠。

    血神君從來自強自負,聞此聲,竟不知何言。

    他有足夠的誌氣,但明白短時間內若無決定性的躍升,相逢不過一個“死”字。

    嘩嘩嘩……

    神性鎖鏈捆著這柄劍,緩緩飛出封神台,像是綁著一個絕代凶徒,就這樣吊在了太古皇城的城樓上。

    獼知本的聲音廣傳妖域:“薑望其人,神臨入天息荒原而完歸,絕巔斬封神台而割我頭顱。”

    “今遺名劍【薄幸郎】,還敢狂言,不日來取。”

    “此妖族之恥!”

    他厲聲作問:“誰竟雪之?!”

    此劍就留在這,等一個陣斬薑望的絕世天妖,抑或……真等薑望自己來取。

    以此壯妖族之誌,使天下見恥而奮勇!

    神香花海焚煙成靈,永眼地窟尖嘯未絕……駭澤響起怒吼,黯淵有毒霧衝天!

    妖族八大域,間中計數三千一的小域,一時都是戰聲。

    有誌天驕無不奮勇,誓要為族群誅此惡獠。

    而封禪台中的獼知本,一霎神光黯去,五官皺成一團,麵又枯瘦五分!

    “我今不能死。”

    獼知本眸光垂落,身形又佝僂了幾分。

    那身長袍披在他的身上,快要將他蓋住了:“我們……還有很漫長的戰爭。

    “血神君。”

    他的聲音漸漸衰弱,但很清晰:“羽禎大祖創造神霄世界,為妖族打破封鎖,此勝一也;神霄世界在混沌海中躍升,其中早有妖族存在,獨占其勢,更有柴胤大祖提前布局落子,此勝二也;我族萬眾一心,提前推開神霄之門,打人族一個措手不及,此勝三也;人族背信棄義,孤旅奮戰,妖族聯手萬界,合眾為勇,此勝四也--咳咳咳!”

    他咳著道:“獼知本計陷薑望,留其佩劍於封神台,足見吾之智慧彼之愚昧,此人何足懼也?此勝五!”

    “為我誇之。”他說。

    血神君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獼知本緩緩閉上眼睛:“蟬天尊,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此番決勢非為勝也,為人族不速勝。神霄不必貪全,不可求勝,隻求站穩腳跟。打破囚籠,溝通諸天,即是功成。君有上智,遠勝於我,但為妖族心切,不免求功,萬請慎之……”

    才落殺子開神霄,又逢此驚天一劍,不得不休眠。

    作為封神台邊唯一一個目視此般情況的神尊,血神君非常明白自己該做什。

    神霄世界轟開,對人族對妖族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太虞真君先出劍於神霄,蕩魔天君先出劍於妖族腹地。

    現世人族凶惡如此,倒像是獼知本的大門,是為他們而推開!

    但故事不能這說。

    妖族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且已經開始勝利!

    “獼天尊算無遺策,真絕世也!”

    那架血屏風終於沒有收起來,血神君已經哈哈大笑,傲立高空,一卷長袍,遙指遠穹:“薑望小兒妄圖偷襲,正中陷坑。倉惶逃竄,還敢狂言!有種別走!待本尊追上來,以你頭顱製酒器!”

    一直到炎武宗師的披甲身影,消失在遠山,長空絢爛的痕跡,都已經淡去……唯有殘留的血氣,被陽光塗勻,似一抹羞怯的胭脂。

    武安城內的尼姑庵,像被這胭脂點燃,一霎紅照了半邊天,又如青燈寂去,隻剩一地餘燼。

    正在城頭排兵布陣的大齊英勇伯鮑珩,這才鬆了一口氣。

    聚集在這處戰場的所有絕巔,都已經離開後,他才可以有片刻自己真實的心情。

    當然即便是這點微小的“真切”,他也緘藏在內心深處,不展示在表情中。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鞏固城防,不可懈怠!”鮑珩披甲帶劍,在城樓上巡行:“妖尼雖死,城中妖孽恐未絕跡,術樓將用三日夜望氣,衛兵以符水淨街,杜絕妖氛!”

    “主戰軍隊接掌城防,各部無論以何等名義休養,責令即刻歸隊。啟用城南、城北演武校場,啟用空間法陣--今日起閉城,今夜起宵禁,直至戰爭結束!”

    “來啊,這加一隊人換防,務必看顧好大陣節台--把武庫的吞邪鴛抬上來!還有飛凶盤!今日起氣血丹雙倍配給,城樓上巡卒單配三份!把裝著道元石的寶箱拖上來,就堆在這無須吝嗇!咱們儲備充足!”

    他按劍如猛虎回顧,高聲怒吼:“此戰必勝!”

    “必勝!!!”武安城,洪聲齊震,一似滾滾雷霆。

    當初齊國新建武安城,兩日時間,在此拔起大城,與妖族南天城對峙。

    彼刻是大齊軍神薑夢熊親自坐鎮,朝議大夫聞人沈作為第一任武安城主,當時在妖界征戰的英勇伯鮑珩,受軍神之調令,領一萬湮雷軍主力來此屯駐。

    後來大戰結束,聞人沈也把精力投放到其他戰場,鮑珩便爭取了在此城常駐,成為“武安-南天”戰場的最高軍事統帥。

    這些年來苦心經營,幾乎將這經營成了鮑家的城。

    武安城是為前武安侯而建,因其而名,當然治權歸屬於齊國,但具體的權柄,在朔方鮑氏手中。

    更直白一點說--

    武安城是鮑玄鏡用來對付薑望的後手之一!

    無論他現在表現得有多崇敬薑望,事事以其為榜樣,恨不得拜於膝下,叫一聲親愛的義父……

    他亦不能忘記,他曾於其人身上,留下怎樣深刻的仇恨和痛楚。

    哪怕他已經下定決心,永遠隱藏過去,永遠要避免和薑望成為敵人……應有的準備,卻也一樁都不會少。

    他在齊國試圖複刻薑望的人生,是對薑望越來越深刻的了解,知其人而能爭其勢……也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有機會做因果的複刻和剝奪。

    武安城就是其中一件因果。

    薑望當初失陷妖族腹地,因為和武安城的聯係,得以橫跨時空踏上行念禪師所布置的星路,從神霄世界回歸文明盆地。

    這段特殊的因果,並沒有什值得注意的危險,卻在相應的政治權利下,有成為一道枷鎖的可能--

    當初這座人族大城能夠接你回來,你不能說你和武安城之間,沒有一條線存在。

    牽引你回家的紅塵線,也能是套在你脖頸的奪命索。

    這與景國布下天都鎖龍陣,以許懷璋之過去,鎖住混元邪仙,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實真正的巧逢世所不知,獼知本的“算外”,其實在鮑珩的眼中--

    彌知本算窮諸天,確認那幾尊最強的幽冥神祇,都各有歸處,無法在當下幹擾他的神霄布局。

    可他怎也不會算到,那尊唯一失蹤的幽冥神祇,名為“白骨”的幽冥至尊,已經拋棄了過往的一切,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且這個人,作為大齊帝國當代最耀眼的天驕,肩承朔方伯之爵名、三三屆黃河之會亞軍的榮譽,正在文明盆地奮戰!

    鮑玄鏡本身已經是一個再純粹不過的人族,這一世他也沒有重走神道的打算--畢竟作為下一個時代主角,乘舟於時代浪潮之巔的人族驕子,沒道理走已經被人族半淘汰的一條路。

    但他本身對神道的理解,絕對是諸天萬界最頂級的存在。

    他在妖界也順手做了幾個神偶,以觀測妖界封神台的異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鮑珩如今尚還保留自我、卻對他萬分虔敬的狀態,也算得是“奉他為神”!

    彌知本在玄龕關落子布局,他在獻山戰場鋒芒畢露……卻是這場神道波瀾的第一個驚覺者。

    身為人族的一份子,肩負著人族的未來,他理所當然要戳破妖族的陰謀,捍衛人族的諸天地位。但他怎都無法解釋,他為何能先於文明盆地這多絕巔強者,獲悉妖族在神道上的布局。

    他無法親自傳遞情報,又有傳遞情報的需要。

    便是在這個時候,文永和穆青槐來到了武安城外……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

    穆青槐看到英勇伯旗的時候,鮑玄鏡也正通過鮑珩注視他們。

    在那座至暗神窟上輕輕一推,讓文永恰逢其會的登神。利用英勇伯旗,提前激發穆青槐的戰意反應,幫他推出他這一生最完美的一次禦劍……

    從而引發了這場轟鳴於武南戰場的絕巔對峙,進而影響了接下來的一係列變局。

    這一場神霄戰爭,陸霜河斬出了人族的第一劍,文永是人族的示

    警者,重玄遵選擇吹響戰爭號角……

    但鮑玄鏡才是那個隱於幕後的敲鍾人。

    當然他深藏功與名,並不打算站出來領受這份功勞。

    他很欣賞已故十一皇子薑無棄的一句話,甚至更進一步——“有益人族,便大益於我。”

    諸天局勢,因他一念顛倒。萬界風雲,被他的一次注視攪動。

    他已經有時代主角的感受,並體悟著天命的真意……試圖在接下來的局勢做更大的事情,將此確立為命格!

    現在。英勇伯鮑珩在武安城整頓城防,龍行虎步;朔方伯鮑玄鏡,提名劍【寸暉】在手,靜靜等待獻山戰場最高軍事指揮的命令——

    或者是重玄遵,或者是王夷吾?

    他搞不懂這處戰場現在是誰說了算。大部分時候是王夷吾管事,調兵遣將,伐山立旗。重玄遵偶爾飲罷了茶,提刀出來就一錘定音。

    獻山戰場完全是壓著妖族在打,雙方兵力差不多但人族在這打出了統治級的表現。

    他隻知道自己將行何路——獻山戰場的絕大部分戰士,會留在這固守防線。而如他所說的絕世天驕,必然要去神霄戰場,與萬界天驕爭鋒。

    等待並沒有持續多久,現世霸國的動員能力,已經推至戰爭這門藝術的極限——

    玄龕關那邊劇變發生還不到一刻鍾,鮑玄鏡便仰頭看到動靜。

    “神霄戰爭今日開啟——傳鎮國大元帥令!”

    恢弘之聲,龍吟於旗。

    紫色的經緯旗在獻山陣地飄揚,其上一層紫色星輝,便如霧紗一般……光影投照,顯出一尊單由盔甲支起的虛像。

    盔甲內並不體現具體的五官模樣,隻有紫色的星霧飄蕩。這製式的齊甲,品質卓越,立著十分挺拔。

    這尊甲形應該是複刻的風華真君著甲身形,但也有說是擬用前武安侯的戰場姿態——反正沒有一個具體的樣子,想說是誰都成。奉誰為偶像,便送誰上神龕。

    此等飄揚信旗,是欽天監聯合術院研究出來的最新信道手段,結合軍勢和星占,據說可以繞過所有現有的戰場屏蔽手段,保證超遠距離的戰場通訊。

    以鮑玄鏡的眼光來看,即便真有其用,在神霄戰場也很快就會被破解。

    等到大戰開始,計以億數的戰士廝殺在一起,兵煞聚成劫雲……真正可靠的傳訊手段,還是信騎,還是那些經過艱苦訓練的精銳“旗佬”。

    又或是像這次玄龕關的變化一樣,在最關鍵的時候,用絕巔強者充作信使,替代超遠程通訊手段——即便是霸國之間的國戰,絕巔強者也是壓箱底的戰略手段。但在這場席卷諸天的神霄戰爭,雙方是有條件這樣使用絕巔強者的!

    當然,這信旗哪怕隻是短暫的在戰場上作用一段時間,讓異族付出精力來破解……欽天監和術院的這份研究,也算是擁有了足夠的價值。

    鮑玄鏡在高地遠眺,整個獻山戰場,人族戰士莫不翹首,竟聞神霄而喜!

    人族早就建立了諸天無敵的自信,並不畏懼戰爭。

    隻視此為建功立業的機會。

    軍心誠然可用,但戰爭可不是弱者的遊戲。這些人一旦投入殘酷的命運戰場,歸來者能有幾人呢?

    那紫輝中投照出的盔甲虛影,發出令人聽而不忘的威嚴聲音——

    “召王夷吾、鮑玄鏡、朝宇、謝寶樹、祁良華……入陣神霄!”

    這是最緊急的軍事動員,最快的戰爭決議,必然是乾綱獨斷的一劍。所以即便鮑玄鏡身居高位,已是齊國絕對意義上的高層,目前也隻能通過軍令,判斷那位大齊天子的戰略想法。

    本次神霄大戰,齊軍統帥是鎮國大元帥薑夢熊!而非當今兵事堂統帥,占得一個“穩”字的篤侯。

    大元帥在妖界隻召將,不召兵。

    說明至少在前期戰爭,人族將隻填精銳入場。這是一場搶山占旗的戰爭。

    並且可以判斷的是--如蕩魔天君、風華真君、鬥戰真君等,定然已經先一步殺進了神霄世界,為人族開拓一片陣地。

    放下兵權多年的薑夢熊,親自掛帥掌旗。不出意外的話,陳澤青、計昭南也都會隨征神霄--這也是計三思未被征召的原因……若是戰局艱難,大元帥府這一脈,總要留一個活口。

    那齊國參戰神霄的主力,除了九卒第一的【天覆】,應該還有一支【春死】。

    此次神霄變局雖然事起突然,但人族也不至於毫無準備。

    至少他鮑玄鏡以朔方伯的爵名,和一支握在手的湮雷軍,列名齊國兵事堂,知聞帝國機密,明確知曉--

    【天覆】和【春死】這些年反複錘煉,卻又極少在關鍵地方執行鎮守任務,就是為了可以隨時投放到神霄戰場。

    那虛甲又道:“神霄世界提前打開,萬族群聚,形勢複雜。大元帥欲舉精銳,搶奪先機,於神霄世界站穩腳跟,再圖後事。念已故湮雷主帥鮑易勞苦功高,當今朔方伯未留血脈,本次天獄征召,獨你有斟酌之權,可以暫緩出征,待於次輪……”

    “為國為家,朔方豈在人後!”

    這旗旗的聲音方落下,鮑玄鏡便已高聲!

    年輕的朔方伯大步而前:“末將鮑玄鏡應征!”

    他不僅應征,不僅按劍,還直接半跪下來,對著信旗化出的虛甲,

    行以最隆重的軍禮:“末將向大元帥請命——吾祖歿於東海,吾心沉於秋波。一家血債,擔於此劍;一族大義,負於此肩。”

    “玄鏡生即裹孝,少又披白,不敢違父祖之心。”

    “乃日夜練劍,寒暑整軍;苦心東望,不敢稍眠。今長鋒披霜,湮雷憂戈,已十餘載,一鼓可聚,爭殺必勇!此人此軍,請為東國先戰神霄!”

    他不止要自己上神霄戰場,還要帶上湮雷軍!

    真有舉家一戰、為國傾族的氣魄。

    周邊的將士,無論是討厭他、還是嫉妒他,此刻都不免生出敬心。

    那虛甲略靜片刻,換了個聲音,不那宏大,但更有如山似海的威嚴——

    “朔方伯且先從征,【湮雷】入陣之事……本帥會有考量。”

    獻山將士,聞此無不豔羨。

    在所有齊國軍人心中薑夢熊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信仰。

    而對於鮑玄鏡的請求,大齊軍神親自給予了回應!

    “末將聽令!”鮑玄鏡深深低頭而禮,起身的時候,俊麵無波。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

    蕩魔天君在伐夏戰爭一戰封侯,驚名天下,是其苦心得酬,也是時也運也。

    這場將要決定諸天秩序的神霄戰爭,也必將成為他鮑玄鏡邁向永的重要台階。

    從降生現世到現在,他沒有一日一時之懈怠,勤學百家,苦修文武。

    聽說蕩魔天君在黃河奪魁的那一夜都在修行,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在爺爺死的那一晚……他都沒有停止用功。

    湮雷也可以是九卒第一,而他鮑玄鏡……一定要魁於當代。

    在躊躇滿誌的鮑玄鏡旁邊,是白甲紅披的計三思。

    上屆黃河之會落幕後的這十年,他和鮑玄鏡無疑是整個東國最耀眼的天驕。

    如今鮑玄鏡赴風雲之地,有化龍之勢。他卻要留在這,幹一些防守陣地的笨活兒,做注定難見功勳的努力。

    但他不見失望,也未顯憂心。隻是提著那杆韶華槍,默默地去巡視營盤,像過往無數次那樣。

    行且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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