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慈寺。
九阿哥天亮就過來了。
這是為了表示心誠,過來上頭香。
禦筆,還有自家準備金佛像、黃金,五阿哥與十阿哥準備的黃金。
這樣大的手筆,九阿哥卻沒有囂張。
進了寺院後,見了主持跟知客僧後,他就親自往正殿上香,然後又拿了一筆銀子,點燈祈福。
至於那棵桂花古樹,他轉了一圈,沒有再往上扔紅綢帶。
實在是怕了。
福晉每次生產,都叫人擔心。
還是老實點燈祈福吧。
盼著這回祈福也跟上次祈子一樣靈驗。
開始時,他想著的是太後、康熙跟宜妃,可是想到妻子產育,幼子尚幼,就又添上兩人。
再後想到三胞胎,雖說出了種痘關,可是小兒難養,胞弟十幾歲殤亡。
於是,就又加上三胞胎跟十一阿哥。
想起了逝者,自然也不會落下活人。
於是,十阿哥、五阿哥、十八阿哥也都加上。
同母的哥哥是哥哥,同父的哥哥也是哥哥。
想著這幾年宗室王公三十多歲短折而亡,不是一個兩個,九阿哥就將大阿哥、四阿哥、七阿哥這幾個哥哥也加上了。
曹順陪著過來,看到這個名單,忍不住小聲提醒道:“爺,不好落下誠郡王,您這點燈,瞞不過人去,回頭倒像是跟他有仇似的。”
沒有必要因一盞燈得罪人。
誠郡王如今是監國理政的皇子,聖眷正隆,兩家除了兄弟,還是連襟。
就算之前有不愉快,也都抹了,麵上還是親親熱熱的。
九阿哥輕哼一聲道:“便宜他了,占了爺幾兩銀子的香油錢!”
一盞燈五斤香油,平輩兄弟供奉和敬燈,六盞一組,祈願闔家安和、敬睦、順意、幸福、平安、健康。
如今香油一斤八十文,這和敬燈點下來,就是兩千四百文,折三兩銀子。
眼見著九阿哥聽勸,曹順又道:“爺,還有太子爺,那也是爺的兄長……”
九阿哥橫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卻也曉得輕重。
跟三阿哥一樣的道理,傳到外頭,落下太子,就是他這個當弟弟的不是,好像他不將太子當哥哥一樣。
“好吧,好吧,除了八貝勒,其他人都加上……”
說到這,他想起了這兩年老告病的裕親王與恭親王,心情有些沉重,道:“再加上兩位王爺,就供二十一盞燈……”
二十一盞燈,是祛病燈,寓意病苦早離身的、得究竟安康之意。
裕親王比皇父年長一歲,恭親王比皇父小三歲。
要是叔伯病病歪歪的,皇父心怕是也不舒坦。
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
帝王也不例外。
曹順猶豫了一下,道:“爺,外頭有些傳言,關於五貝勒府二阿哥的……”
九阿哥一愣,轉身過來,道:“什傳言?”
曹順斟酌著道:“說是二阿哥出痘傷了根本,怕有什不好,日後不好站住。”
九阿哥:“……”
他是經曆過種痘事宜的。
不僅自己經曆過,去年還照顧過五個孩子。
他曉得種痘後最凶險的就是高熱。
高熱傷了根本,那能有什?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蹙眉道:“燒壞了腦子?還是傷了肺?”
曹順搖頭道:“具體的沒說,隻說怕是立不住,不好往人前來……”
九阿哥:“……”
他想起了五福晉年前年後的異樣。
進退失據的,是有些不大正常。
對於隻見過一、兩麵的侄兒,本也沒有什骨肉之情,可那是五哥的嫡子,就又不一樣了。
“給二阿哥也點二十一盞燈……”
九阿哥吐了一口氣,道。
隻盼著神佛有靈,保佑小阿哥身體康泰。
要不然五哥那邊的日子,有得亂。
曹順忙道:“爺,這消息五貝勒府瞞著,爺這隨兩位王爺的例祈福怕有不妥,還是隨小主子們的例吧……”
兩位王爺的病弱露在外頭,二阿哥的病狀卻還遮遮掩掩,沒有挑開。
自己四個小主子點的是五福燈,祈願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五福齊全,人生圓滿。
九阿哥吐了口氣,道:“行吧,那就五福燈,再加上敦郡王府大阿哥……”
如此一來,這供燈的數量,就很是不菲。
這香油銀子也水漲船高。
九阿哥不以為意,想想剩下的人,道:“加上縣主,還有四位撫蒙的公主,再加上小九……”
縣主幫著照顧尼固珠,以後小的說不得也要幫著照顧,也是家人。
還有遠嫁的姐姐們,即便有公主尊榮,也不容易。
出嫁的姐姐們有了,那宮的妹妹們也都加上。
撫蒙是國策,終有一日,她們也要前往草原,骨肉生離。
九阿哥其實還想到了嶽家,不過想了想還是熄了這個念頭。
太惹眼了,容易引人非議。
“再加上兩位太妃吧,平日她們對福晉也慈愛……”
一大筆香油銀子支出去,九阿哥就出了淨慈寺。
他叫了曹順上車,問道:“關於二阿哥的傳言是什時候有的?”
曹順道:“年前就聽過兩句,除夕因五福晉告病沒有進宮,又舊事重提……”
九阿哥聽了心發沉,瞪了曹順一眼,責怪道:“聽說了也不曉得告訴爺一聲?”
曹順道:“是奴才的錯,早該跟爺說一聲的。”
隻是當時大過年的,不好提這個。
後頭出京了,就忘了此事。
九阿哥想起了上書房一家一個之事,本以為真的是汗阿瑪嫌棄皇孫多吵鬧,沒有想到是因為這個。
這是在代五哥遮掩?
嫡子有疾,可不是什好事兒。
九阿哥的心很是酸軟。
隨扈出京這一個月,他心中不無腹誹。
旁觀者清。
皇父跟太子之間的氣氛太過微妙,看得旁人都跟著膽顫心驚。
可是汗阿瑪也是阿瑪,也在用他的方式來庇護兒孫。
因為出來的早,回到行宮時,才辰初,早膳時分。
九阿哥就直接往禦前去了。
禦前這,才擺了膳桌。
聽說九阿哥求見,康熙有些意外。
“傳吧……”
他帶了幾分好奇。
這一路上,九阿哥主動求見的次數,不超過三次。
難道是許願又出了什事故?
想著九阿哥行事毛毛躁躁的,康熙就有些不放心。
九阿哥進來,望向康熙,帶了幾分感傷。
之前沒有留意,這仔細一看,皇父神容有很大變化。
眉心有了川字紋。
眼角也有了細密的皺紋,看著有了幾分老態。
“汗阿瑪……”
九阿哥悶聲道:“兒子……兒子想要問問,五哥家的老二是有什不妥當?”
康熙見他這神態,不答反問道:“你不知道?”
九阿哥老實搖頭,道:“兒子方才在淨慈寺點燈,下頭人提醒,說是聽過傳言,兒子才曉得……兒子有些不敢信……”
康熙垂下眼,想著九貝勒府的人手不富裕,外頭的消息不靈通也是有的。
他點了點頭,道:“二阿哥得了癲癇……”
九阿哥:“……”
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好燒壞了腦子好,還是留了這要命的病症好。
這簡直是軟刀子磨人。
還不如直接燒壞了腦子,更好安置。
這種狀況,確實不宜出現在人前。
九阿哥唏噓道:“汗阿瑪一片慈心,外頭卻不知曉……”
甚至還誤會是對三阿哥的懲戒。
康熙看著他,道:“就為了這個來的?你五哥既瞞著,你也權當不知道吧!”
九阿哥點頭,道:“嗯,兒子不會問五哥的,不過兒子也叫人在江南打聽打聽,看看這個病症有沒有能克製的,就算不能去病根,可要是找到好大夫,能三、五年才發作一次,身邊守好了人,也不影響壽數,到時候早早成親,也不耽擱子嗣……”
康熙想了想,道:“你不用安排人了,朕叫曹寅打聽……”
嫡子到底不一樣。
若是有轉機,太後那邊也能少操心幾分。
想著這一路上的氣氛,父不父、子不子的,九阿哥就有些不落忍,道:“幸好有汗阿瑪在,有了什難處,還有您來為兒子們化災解難……”
康熙白了他一眼,道:“諂媚!朕聽著怎心沒底,又想要求什?”
九阿哥帶了認真,道:“求汗阿瑪萬壽無疆,讓兒子七老八十還做個逍遙皇子,不用看兄弟侄兒的臉色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