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林、作家。
徐帆的腦海中立刻出現了一個名字,“林朝陽?”
“對。”
徐帆驚訝的問道:“叔叔跟他是朋友?”
“八十年代初他給李翰祥導演、謝靳導演寫過幾個劇本,你叔叔就是那時候跟他認識的。”江母說。江母提到的那些電影徐帆都看過,隻不過那時候她年紀還小。
林朝陽的名字可以說是她們這代人從小聽著長大的,今天第一次聽江珊說起她們家和林朝陽競然還有這種關係,徐帆不免感歎。
“珊珊,你藏的可真深,以前競然從來沒聽你提過。”
“我就小時候見過他,總共沒見過兩麵。這次也是碰巧遇見的,我跟我爸去看望陳伯伯,他也去探病……
徐帆聽江珊講著事情的經過,心中既有豔羨,又有驚歎。
一個電話就拿到女二號,還是跟張國榮一起演戲。
上一個跟張國榮演戲的內地女演員是誰?
鞏俐啊,鞏俐現在可是中戲的傳說。
對了,還有叢珊,她們這些學生從入學就聽說過,學校戲文係的陶老師是林朝陽的大舅哥,當年叢珊能出演《牧馬人》就是陶老師通過林朝陽推薦給的謝靳導演。
認識大作家、大導演真是好,隨隨便便就有戲演,徐帆再次認識到人脈在電影圈的重要性。幾人一邊聊著,崔潔也給江珊弄好的造型。
江珊的五官線條柔和,眼神明亮,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從進了中戲就是女神級別的人物。經過崔潔一雙巧手的修飾,現在的她渾身散發著溫婉大氣、端莊典雅的美。
不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演員,反倒更像是成名多年的電影明星。
崔潔對著江珊相看了半天,很滿意自己的手藝,稱讚道:“珊珊身上確實有星味兒。那就照這個來,明天我再來給你化一遍。”
“是崔阿姨您的手藝好,謝謝您了。”
一旁的徐帆也跟著誇獎了兩句,心中滿是羨慕嫉妒。
待崔潔走後,徐帆也提出了告辭,她感覺再不走,自己的心態容易失衡。
緊接著沒用半天時間,江淮延家閨女要去香江跟張國榮一起演戲的消息就傳遍了燕影廠家屬樓。在製片廠,演電影從來不是什新聞,但不一樣的是江珊這回是跟張國榮搭戲。
盡管不願承認,但如今的香江電影行業對內地的電影行業確實有碾壓級的優勢。
不光是市場表現、影響力,連演員之間也是這樣,香江演員在內地演員麵前天然高了一頭。人家演的電影就是受歡迎,就是票房好,很多內地電影界的人覺得,如果不是政策保護,內地的電影行業恐怕早就被香江電影衝垮了。
這不是大家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而是實實在在的知道雙方的差距,見識過那些錄像廳的狂熱觀眾。
聽說是江淮延走了林朝陽的關係,大家又忍不住聊起了陳懷愷的兒子陳凱戈,陳凱戈現在可是國際知名導演了。
許多人不由得暢想,如果當年他們能像陳懷愷和江淮延那樣跟林朝陽交好,現在子女說不定也能借到光了。
剛剛過去的1992年,市場經濟的風在中國徹底吹了起來。
前有77級中文係聚會時的餘雪鬆,後有江珊拋棄話劇演員的身份投奔影視行業。
一切似乎都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
林朝陽對此頗有些感慨,但也僅限於感慨,就像他總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
人不可能裹足不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社會中尋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後世的江珊是個很可惜的演員,不管是長相演技,還是氣質氣場,都是她們那一代女演員當中的佼佼者,完全有潛力成長為鞏俐式的人物。
內地電影界缺明星,陶玉書也有意捧自己人。
有江淮延這層關係在,林朝陽也樂意幫個忙,至於他的舉手之勞在燕影廠內所引發的熱議,林朝陽不了解,也不會關心。
一個多星期匆匆而過,正月馬上要過完了。
沒有俗事打擾,林朝陽的創作效率很高,隻花了不到五天就寫好了新小說的結尾,這幾天又翻過頭修改稿件。
速度快的話,十天半個月就能完事。
這天上午,他工作了兩個多小時,正在院散步,保鏢小孫拿了一封信交給林朝陽。
這幾年電話越來越普及,林朝陽已經越來越少寫信了,給他寫信的朋友也比以前少了很多。相熟的朋友聯係他,也多是打電話。
等看到寄信人的名字,他就了然了。
信是陝西的程忠實寫的。
“朝陽文兄:
你好!
前年進京時到小六部口胡同拜訪,有賴李拓等人盛情款待,至今記憶猶新,可惜當時你人在香江。自涿縣會議後,一別多年,不知你近況如何?念念。
去年11月拙作《白鹿原》在《當代》雜誌分兩期發表,全書約50萬字,創作此書前後耗時六年,頗費心力。
幸好發表後反響極佳,受到了評論界和廣大讀者的認可,心中深感惶恐之餘,難免竊喜。
給你寫這封信,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當代》計劃3月初在京為《白鹿原》舉辦一場作品研討會,編輯部方麵誠邀文學界德高望重的前輩。我在燕京文學界熟悉的人不多,先前聯係李拓,他欣然應允,又談起你現在在燕京,因此厚顏來信……
林朝陽跟程忠實認識很早,兩人認識是在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授獎大會上。
之後又在《燕京文學》的黃島筆會、涿縣會議等場合見麵,關係逐漸熟悉,這些年林朝陽去了香江,聯係就少了。
不過聯係再怎少,也總歸是熟人。
對熟人,林朝陽一向優容。
他當即給程忠實回了封信,應下了這個差事。
寫完信後,又過了兩天,祝昌盛跑到了小六部口胡同。
“朝陽,好久不見?”祝昌盛上前跟林朝陽握住手。
“你可是稀客啊!”
祝昌盛是《當代》的編輯,早年林朝陽的兩部意識流小說《賴子的夏天》和《梵高之死》都是在《當代》首發的。
寒暄過後,林朝陽進屋給祝昌盛倒了杯茶,祝昌盛說明來意。
“我們《當代》打算給《白鹿原》辦個研討……”
“你來是為了研討會的事?前兩天程忠實剛給我寫過信,已經跟他說好了,到時候會準時參加研討會的。”林朝陽說。
祝昌盛點點頭,高興道:“那太好了。”
接著他又訴起了苦,“唉,這幾天請人,可把我腿都給跑細了。”
林朝陽調侃道:“《白鹿原》這受歡迎,你們累點不是應該的嗎?看樣子這回研討會規格不低啊!”《白鹿原》發表已有3月有餘,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部作品的反響越來越強烈。
評論界歡呼雀躍,讀者也是爭相購閱,《當代》雜誌一時洛陽紙貴。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代》自然要不遺餘力的為《白鹿原》搖旗喊,把研討會的調子盡可能的拉高。祝昌盛笑著報了幾個人名,總結起來就八個字:德高望重、名聲顯赫。
“你們還真是下功夫。”
“不下功夫不行啊,現在行業不景氣,很多人已經把閱讀這個習慣拋之腦後,一心向錢看了……”繞了一會兒,祝昌盛小心的試探道:“我聽說你的新作快寫完了?”
“你聽李拓說的?”
祝昌盛沒否認,那就是了。
“現在還沒定稿。”
“這是生老病死四部曲的最後一部了吧?現在文學界可是翹首以待啊!”
以林朝陽多年來與編輯們鬥智鬥勇的經驗,他如何能察覺不到祝昌盛的意思。
“沒那誇張。”
“你還是不了解自己的影響力,《入殮師》《父親》《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在你的諸多作品當中也算是最受歡迎的一批了。
有這三部作品珠玉在前,大家現在對這最後一部“生’可是充滿了期待。
連我都知道,去年《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在國內賣了接近400萬冊,要是算上海外銷量,恐怕奔著1000萬冊去了吧?
出版一年銷量近千萬冊,我當了這多年編輯,還沒聽說過這誇張的數字。”
林朝陽心想那是你見得少,別說國外,國內今年馬上就有一部神作誕生,年銷1200萬冊。祝昌盛又說道:“不過《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受歡迎歸受歡迎,但到底還是以美國社會和文化為背景,跟中國讀者有一定的距離,基於這個原因,讀者們對於你新作抱有的期望恐怕更高……”
他說了半天,見林朝陽遲遲不接話,就知道這事不好辦。
“朝陽,你聽說過最近評論界的言論沒?”
“什言論?”
“有評論說《白鹿原》橫空出世,藝術成就不遜於你的《闖關東》,還有人說《闖關東》跟《白鹿原》比起來,氣度略遜一籌。”
祝昌盛說話的時候眼睛滴溜溜的亂轉,就差沒把“激將”這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上個月的《文學評論》上確實有文章說過“《白鹿原》橫空出世,無論從作品的深度還是技巧來看,都是最好的當代小說之一,藝術成就不遜於林朝陽的《闖關東》”這樣的話。
但祝昌盛後麵這句話就值得商榷了,他自己都說是“有人說”。
這樣的言論一旦出現,就算林朝陽自己沒看到,恐怕身邊人也早就會向他反饋了。
《闖關東》誕生至今八年時間,可以說是橫壓當代,其藝術魅力和審美高度一直被譽為中國當代文學的巔峰。
如此煌煌巨著,連林朝陽自己都不敢說以後能寫出超越的作品。
如果現在突然冒出一部能將它掀翻在地的作品,那必然會震動整個文壇。
《白鹿原》發表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文學界的評價很高,《文學評論》的文章是少有的敢將《白鹿原》和《闖關東》相提並論的論調。
事實上,《文學評論》上的這個論調出來之後,文學界有許多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比如新一期的《燕京文學》上就有文章反駁了這個觀點,這篇反對文章先是肯定了《白鹿原》的優點。首先,生活描寫紮實,內涵豐富,在農村題材的作品當中是罕見的。
其次,人物形象塑造的極為成功。
不管是剛毅沉穩的白嘉軒、狡詐好色的鹿子霖這些主角,還是朱先生、孝文、白靈、黑娃這些配角,都刻畫的入木三分。
再者就是小說整體的可讀性和曆史深度,要超越了一般的當代小說。
肯定過優點,文章也直言不諱的談論起了《白鹿原》的缺點。
無節製的X描寫,部分情節經不起推敲(比如寫白靈發動ue潮、鹿兆鵬讓鹿兆海送白靈去張村等)。還有小說為了追求豐富性,敘事過於繁雜,導致一些該出情緒的地方烘托不上氣氛。
文章最後總結,《白鹿原》有的優點《闖關東》都有,《白鹿原》有的缺點在《闖關東》身上卻看不到。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白鹿原》奇則奇矣,較《闖關東》還是稍遜一籌,但雖敗猶榮。”文章最後一句給《白鹿原》的藝術價值定了性。
稍遜一籌,雖敗猶榮。
聽著祝昌盛的話,林朝陽麵色如常,沒有露出任何情緒,“《白鹿原》寫的確實很好,有人誇也是正常的。”
唉!
祝昌盛心輕歎一聲,知道激將法這套肯定行不通,說道:“朝陽,你的新書交給我們《當代》發表怎樣?”
祝昌盛把話說開了,林朝陽也不好裝糊塗,他沉吟著說:“我已經跟花城出版社那邊說好了……”“我知道你跟花城出版社一直合作的很好。不過現在我們的文學雜誌確實不景氣,你這大的作家,要是連你都不支持我們,誰還能支持我們?
朝陽,我這不是賣慘,而是陳述事實,你得幫幫我們啊!”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祝昌盛現在已經是《當代》副主編,姿態放的如此之低,林朝陽也不好生硬的拒絕。
這場麵要是讓一些年輕編輯看到了估計能驚掉下巴,平時拒稿毫不留情的副主編競然還有這樣卑微的一麵。
但這就是作家和編輯之間的現實,愛搭不理和高攀不起完全取決於作家的實力和名氣。
“老祝,不是我不想給你這個麵子,你也應該知道,平時聯係我的雜誌很多,給誰不給誰,大家心都不舒服……”
“我們人文社不一樣啊!我們可是國家級出版社,他們說破大天也是地方出版社。”祝昌盛茶茶氣,就差把自己說成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
老話說的好,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編輯組稿,下限那就是用來突破的。
“老祝,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嘛。”
聽出林朝陽的口風變軟,祝昌盛說道:“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可以跟花城出版社商量一下,把雜誌發表和出版的時間貼的近一些,這樣的話對出版的銷量影響也能小一些。”
“這……”
“朝陽,這幾年國內文學界的情況你也應該有所了解,發展大不如前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作品一茬不如一茬。
以前我們的模式是編輯們挖掘好作品,先在文學雜誌發表,再由出版社出版,這是一條產業鏈,也造就了前些年文學的蓬勃發展。
這幾年好作品越來越少,文學雜誌的銷量和影響力也每況愈下,要是連你這樣的作家都不願意支持我們文學雜誌,我們還能靠誰?
朝陽啊,你現在是我們中國文壇的領頭羊、扛旗手,不能看著我們當代文學這沉淪下去啊!”見林朝陽態度猶豫,祝昌盛一番苦口婆心,又是撒狗血、又是戴高帽,把林朝陽說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好吧。”
祝昌盛聞言頓時笑逐顏開,朝林朝陽拱手表示感謝,“感謝啊,感謝朝陽你對中國文學的幫助!”林朝陽失聲笑了出來,“老祝,你這大旗扯一會兒得了,小心《收獲》《十月》找你算賬。”“我怕他們?終究是地方出版社!”
組稿成功,祝昌盛底氣更足,氣焰也更囂張,就差橫著走路了。
他又跟林朝陽要來稿子,細細看了前麵兩萬字,隻感覺林朝陽的文字越發的老辣。
兩人約定等改完了稿子之後,祝昌盛再來取,說完他就離開了。
轉眼到了3月,這天下午,程忠實到小六部口胡同拜訪林朝陽。
“朝陽!”
見到林朝陽,一口陝普的程忠實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程忠實今天穿了一身寬大的白色羽絨服,衣著一如既往的樸素,不同的是整個人精神煥發。他是昨天到的燕京,先後去了文協和人文社,把研討會的事落實到位後,就來了小六部口胡同。與他同來的還有陝西作家高建群和京夫,兩人是給程忠實的作品研討會助陣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林朝陽跟程忠實寒暄了兩句,能明顯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對於絕大多數外地作家來說,能由人文社主持,邀請一眾賢達,在名家雲集的燕京舉辦一場作品研討會,絕對算是人生中夢寐以求的機會。
聊了幾句研討會的事,林朝陽問:“《白鹿原》什時候出版?”
《白鹿原》發表完有段時間了,評論界和讀者的反響又這好,按理說應該盡快安排出版才對。“這部書人文社要重點推廣,可能要到6月份才出版。”
說起出版的事,程忠實臉上笑容更盛,昨天人文社還和他談到了《白鹿原》的出版合同。
人文社給了他千字30元的稿費,這個標準已經是目前人文社之行的最高稿酬標準了。
《白鹿原》全書近50萬字,也就是1萬5千元,這是他創作生涯拿到的最大一筆稿費。
“這個稿酬……低了點啊!”
程忠實笑了起來,“我不能跟你比,能拿到這些稿費已經知足了。”
林朝陽調侃道:“《白鹿原》這受歡迎,單行本發行以後說不定就火了。”
他又正色說:“還是簽個版稅合同好一點。千字30元的稿費,若以版稅計酬,可能也就一萬多冊。你不會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吧?”
一旁的京夫也說道:“我也勸過他。版稅雖然是跟銷量掛鉤,能拿到的作家很少,但《白鹿原》這受歡迎,完全可以試一試,虧也虧不了多少。可他偏不聽……”
“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忠實對作品銷量很敏感,主要是前幾年吃過虧。
88年中原農民出版社打算為程忠實出版小說集《四妹子》,結果因為征訂數太低遲遲未能出版,幾番周折好不容易出版了,首印9000冊。
結果出版社編輯來信,說由於銷量低迷,出版社恐怕要麵臨虧本出書的風險,因而稿費的付款將以書折價。
當時出版社給他郵來了上千冊書,程忠實至今都記得他從市郵電局一包一捆的將書拉回家,再扛上樓的心情。
那種難以啟齒的尷尬、難堪和羞愧,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了。
林朝陽聽他說完這段經曆哈哈笑道:“前些天祝昌盛還跟我誇口他們是國家級出版社呢,放心吧,人文社要麵子,可千不出這種事。他真要是幹了,我替你去伸冤,臊不死他們!”
林朝陽的幽默化解了程忠實內心的憂慮,他沉吟片刻說道:“好,那就聽你的,跟他們簽版稅合同。”在林朝陽家待了小半個下午,程忠實又邀請林朝陽去外麵吃飯。
“不是我請客,是人文社招待這次參會的嘉賓。”
“人文社請客我就不去了。等下次吧,以後你小說出版賺了大錢再請我吃飯!”
林朝陽雖然拒絕了邀請,卻無法讓人心中產生絲毫不悅。
“小說賺大錢”這種話程忠實隻當林朝陽是開玩笑,他朗聲笑道:“真賺了大錢,到時候我請你到燕京最貴的飯店吃飯!”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