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禮結束。
小道士腦子有很多問題想問,他扭頭看向師父,發現師父臉上浮現出一種詭異的潮紅。
他這個師父,真是字麵意義上的亦師亦父。
一直以來,師父在自己麵前都是淡薄的、灑脫的,像是牆壁上掛著的那些祖師爺畫像。
這是第一次,他在師父身上感受到如此清晰的世俗。
“師父,他是哪位龍王?”
小道士年紀小,去自家道觀藏經閣,也不喜去翻那些經書,更喜歡看故事性的記載。
很多故事,都會提到“龍王”,他還曾感慨於,這位“龍王”居然能活這久,無論哪個朝代哪個時期,都有他鎮壓強大邪祟的記載。
後來,他才從師父那得知,龍王是一種稱號,隻是這稱號不能自賦,得由天道進行認定。
每一代龍王,都是一個時代的佼佼者,在江湖上曾留下過屬於自己的故事傳說。
然而,師父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摘下隨身攜帶的蒲團,放在地上,盤膝而坐。
“徒兒,過來。”
小道士點點頭,也將背上蒲團取下,擺在師父斜後方,坐了上去。
“徒兒,靜心感悟,聆聽傳道。”
說完,師父就閉上了眼。
小道士也閉上了眼。
起初,什感覺都沒有,且因為這特殊的環境,小道士連入定都無法做到。
但漸漸的,小道士察覺到自己腦子,像是有些東西,發生了變化。
可一時間,他又不清楚具體是哪。
這種感覺,有些煎熬,讓他產生極大的不安全感。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身子前伸,看向師父,發現師父閉著眼麵帶笑容、無比沉浸,這絕不是道家的入定。
不安感越來越濃鬱,小道士雙手抱著腦袋,他現在有種被人伸手進入腦子進行撥弄的感覺。
終於,他發現了變化,源自於某種既定已知的扭曲。
他回憶起小時候,師父剛帶自己入門,傳授自己本門武道的畫麵。
本門雖小,且已連續多代單傳,但在這青城山也算是曆史悠久,祖上更是正統道門。
因此,初入門的武道,講究的是立根基、塑筋骨、蓄正氣,其實就是調整出一個更好的身體狀態以讓你更好地參悟學習道家經典。
可如今,再回憶這段記憶時,師父的演示變得剛猛異常,口中所敘述的口訣也是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氣勢更為恢宏,口訣心法更加深奧,小道士能明顯感受到,現在這一套,比自家的傳承高深精進了不知多少。
但小道士認可有人當麵教自己,他會感激對方,給對方行師禮。
也可以給出某種秘籍,讓自己去琢磨參悟,哪怕為此苦思冥想、絞盡腦汁。
他真無法接受這種,強行修改掉你自身記憶行為的傳授。
因為他一直很珍視自己入門後的時光,母親死於生產他時的意外,他自幼跟隨外公外婆一起生活,隻知道父親會每隔一段時間在夜他熟睡時悄然過來,留下些錢和吃的。
直到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無法再養育他了,就說準備讓父親把他帶走。
他不舍外公外婆,卻又對父親充滿期待,這是一個孩童極為正常的表現。
父親來了,一身道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
可當他喊出父親時,父親卻讓他改口稱呼為師父。
父親說,這是規矩。
總之,他很享受與父親在一起的記憶,他無法允許這種記憶被修改。
小道士站了起來,想要伸手去搖晃師父讓其清醒,可他剛靠近師父,師父就側過臉,眼皮微抬,目露滲人的精光。
這絕不是師父,更不是父親。
“啊! ! 。”
小道士的尖叫聲響起,他不顧一切地向外奔逃。
師父則收回視線,繼續流露出與先前無二的微笑沉醉神情。
良久,師父像是結束了,他站起身,麵朝著冰封的黑潭,再次一拜。
“多謝龍王。”
隨即,他開始收拾起地上的東西,在撿起那個小蒲團時,師父不由發出一聲歎息:
“這孩子,真是福緣淺薄。”
本門雖也是正統道門傳承,但早已衰落,就算一些典藏還在,可沒足夠的人研究傳授,那終究是死書一堆,放那兒落灰。
再說了,就算是先人記錄中本門巔峰時的光景,又哪能比得上龍王本人親傳?
“哢嚓……”
這次的響聲更為明顯,一座石碑已經破開了冰麵,顯露出了一小截。
師父看著石碑上的那第一個字,眼的激動之色更加濃鬱,因為這是一個姓。
這個姓,他聽說過。
江湖上,不是沒有誕生過草莽出生的龍王,甚至不乏如驚鴻般出世成就龍王後又迅速銷聲匿跡的。
但,有一些門庭,他們的傳承可以強大到不斷誕生出龍王,這一代沒有那就下一代,下一代不行那就再下一代,反正斷斷續續,總能間隔續接上。
眼前這個姓,亦是代表著一座龍王門庭。
師父鄭重開口道:
“請柬我已發出,按照您的要求,‘封魔大會’將於五日後開啟。
就是不知到時候,手持請柬進到這的,能剩幾家是青城本地的了。”
頓了頓,師父又道: “我知道,您是故意讓我看見這一姓氏,我也期望,當您徹底蘇醒後,我能以您傳人的身份,歸宗入龍王門庭。”
交代完這些後,師父提著東西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帶自己徒兒進來,可徒兒的表現,讓他很失望。
入口和出口,是一片水簾瀑布。
禁製明明還在,卻不見徒兒身影,水麵上隻漂著一件孩童穿的道衣。
徒兒離開了這。
“因為與我有血緣關係,所以這的禁製對他網開一麵了?”
師父步入水簾,走出了這。
他以為徒兒會先行回到宗門,可等到開啟宗門陣法、走上台階時,卻發現這的陣法中途未被開啟過,這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徒兒離開了那處地方後,並未回到宗門。
“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
將東西放回去後,師父又走了出來,關上門,向外走去,他漸行漸遠,身後的道觀大門也漸漸消散複歸山林景色。
他來到了山下一個村子,那住著他俗世妻子的雙親。
屋門緊閉,落了鎖。
鎖上有幾處手印,應是剛被人拿起過。
這時,隔壁鄰居家有人夜上廁所,正打著欠從茅房出來,見到這一幕就喊道:
“老爺子中風住院了,老伴兒去醫院照顧了,剛靖靖才回來敲過門,我跟他說了,你是他師父吧,聽老人家說過,靖靖這孩子跟著師父進山當道士了。”
靖靖是小道士的名字,他跟母親姓,叫陳靖。
師父點點頭,轉身離開。
……
招待所,譚文彬靠在床上,手捧著一本書。
他住的是標間,但沒人願意和他住一個屋,也跟前台說了,入住期間不用安排人進來打掃房間,怕來不及開窗透氣,把打掃給凍到了。
普通的冷氣也就罷了,這鬼森寒氣,普通人沾染到了,得走好一陣子黴運。
這也是譚文彬先前在南通不與自己父母以及周雲雲現實接觸的一個原因,現在,掃把星在他麵前怕是都得嫌棄他實在是太過晦氣。
不過,隔壁床也沒空著,用紙板墊著,上麵放著一扇掃地老道,潤生生怕保鮮效果不夠好,還特意把化肥袋打開,讓他半截腦子露出來透透氣。
譚文彬有時從床頭櫃拿水喝時,扭頭就能和隔壁床上熟睡的老道打個照麵。
他覺得,自己的夥伴們現在是越來越變態了,活兒幹的是越來越重口味。
不過轉念想想,自己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這
樣一塊人放在隔壁床上,自己還能該吃吃該睡睡,絲毫不受影響。
所以,還是小遠哥有遠見啊。
這江走多了,人性的一麵就越來越被抹除,譚文彬現在挺想念將周雲雲擁抱入懷的溫暖以及譚主任皮帶抽身上的火辣。
這些,都能快速將他拉回現實,讓他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吱呀……”
房門正在被推,門上有幹兒子下的禁製。
“彬哥,是我。”
譚文彬輕輕勾動手指,門開了,林書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