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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陽覺得等他回香江了,讓《聯合報》副刊的記者去香江采訪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林海音卻堅持要在大陸采訪。

這麵自然是有說道的。

明麵上的原因是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剛剛公布,正是大家關注熱情最高的時候,抓緊時間做采訪可以抓住觀眾的眼球。

等林朝陽在大陸待上幾天,再回香江接受采訪,然後采訪見報,黃花菜都涼了。

而林海音堅持這做的深層原因,還跟三年前的一樁公案有關。

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之際,灣島《自立晚報》派出記者經由日本赴陸采訪,受到了大陸的熱烈歡迎。

卻在島內引起一片嘩然,島內ZF宣揚赴陸采訪的兩位記者違反了灣島刑法等相關法律,要給兩人判刑。

好在當時因為新聞界、文化界大量知名人士的聲援,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自立晚報》事件之後,島內對記者赴陸限製得更加嚴格。

在很多灣島人心目當中,赴陸采訪由此也變得具有了很強的象征意義。

而在諸多媒體和記者那,這件事也變成了類似於古代禦使為前程奮力一搏的邀名之舉。

之後的幾天,林朝陽繼續參加活動。

這幾天時間,全國各地幾十、上百家媒體都報道了他獲得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的新聞,消息傳遍了國內的大街小巷。

他參加活動的所到之處,文學青年雲集景從,人山人海,掌聲鮮花不斷,簡直成了文學偶像。

為經曆過亞運會的國內民眾又結結實實的提了一把士氣。

這期間,《聯合報》副刊一直在為記者赴陸采訪而努力。

直到10月下旬,《聯合報》副刊的記者終於飛到了燕京。

為了以示隆重,這次的采訪《聯合報》副刊由弦這個主編帶頭,帶了兩位記者來到燕京。

按照現在的規定,弦等人必須先由記協接待,在記協同誌的陪同下方可進行采訪。

記協本來想把采訪安排到比較高大上的場合,比如燕京飯店或者是長城飯店,可弦卻要親自拜訪林朝陽。

這天上午,一行人乘車自東長安街而來,路過了天安門廣場,車子調了個頭後才拐進了大六部口街。

“林先生住的地方離天安門很近啊!”弦問。

記協的曹逸文笑著說:“確實,這片放在以前可是正經的天子腳下,而且朝陽同誌家的院子可不一般。”

和弦同行的兩位記者身兼編輯職務,一名叫蘇偉貞,是個中年男子,一名叫於碧霄,剛到副刊兩年的年輕女子。

於碧霄聽得此言露出幾分探詢的目光,自到大陸來,入眼有不少高樓大廈,但低矮的平房更多,她可不認為林朝陽的居所能有多不同。

車子停在小六部口胡同口,幾人下車步行,剛走了一陣,便看到一處院門敞開的所在,麵隱約有熱鬧的人聲傳來。

弦幾人好奇的往院打量了一眼,沒看到院內有人,隻看到門口掛著個牌子,上寫著“作者之家”。

弦看著這個牌子問曹逸文,“這是..””這是朝陽同誌家的西院。朝陽同誌熱情好客,家一向客人多。

燕京的作家、編輯們經常在這聚會,外地的作家如果進京,想到的第一個地方也是這。

他家這院子有個外號,叫‘民間文協’,文協你們知道吧?“

弦點頭,“了解。”

“看來林先生在文學界的人緣很好。”

蘇偉貞說:“林先生是個林海音一樣的人物。”

五六十年代,林海音家的客廳號稱是“灣島的半個文壇”。

弦微微頷首,頗為認可蘇偉貞的評價。

幾人駐足在西院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才接著往胡同內走去。

來到東院門口,這的院門依舊是開著的。

蘇偉貞注意到門楣上掛著的“尋味齋”匾額和對聯,沒等他開口問什,曹逸文扣響了門環。

等了片刻,院跑出來個年輕人。

“朝陽同誌在嗎?我是記協的曹逸文,昨天和他通過電話。”

年輕人說道:“在。幾位快請進!朝陽老師已經說了,今天有客人來。”

年輕人把曹逸文幾人讓進院子,又熱情的自我介紹道:“我叫於華,正巧寫了部小說,來讓朝陽老師幫我斧正斧正。”

曹逸文有些意外,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竟然是於華。

他跟於華寒暄後,又將於華介紹給弦幾人,說:“這也是我們大陸比較有名的青年作家。”

弦微笑著說:“知道知道。”

於華大咧咧的問:“您還知道我?”

“當然知道。這兩年開始,灣島一些出版商出了不少內地作家的小說,多是結集出版,我們《聯合報》副刊也轉載了一些文章。”

於華笑著說道:“真是沒想到。”

打過招呼,閑聊了兩句,弦問於華,“今天還有別人在嗎?”

“沒有。上周我把稿子交給朝陽老師,趕上今天周末,本想著來問問朝陽老師覺得怎樣。我事先不知道你們要來。”

於華說著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色。

幾人說著話的功夫,剛拐進垂花門,便見著氣質柔和的男子從內院走出。

“不好意思,有失遠迎!”男子見著幾人快步上前。

“朝陽同誌您好,我是昨天跟您通過電話的曹逸文。這位是灣島《聯合報》副刊主編弦,這二位是編輯蘇偉貞、於碧霄。”

“歡迎歡迎!”

林朝陽與弦幾人握手客套一番。

於碧霄的眼神在院四下掃視,感覺院子確實很氣派。

她尤其對院子的金魚缸和樹感興趣,因為這讓她想起了林語堂對四合院的描述:在那每一所房屋有一個院子,每一個院子中有一個金魚缸和一棵石榴樹。

可惜院沒有石榴樹,隻有兩顆高大的法國梧桐。

“院怎沒種石榴樹?”於碧霄突然問了一句,多少有些冒昧。

林朝陽微笑著回道:“西院有石榴樹,這原本種的就是法國梧桐。這兩棵樹來的比我早,是真正的主人。”

文人的雅致撲麵而來,令弦幾人不禁暗自佩服。

林朝陽又將幾人讓進了正房,於華代勞倒完茶,安安靜靜的縮在角落,一點沒有走的意思。

林朝陽瞟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看熱鬧,也沒說什。

弦幾人遠道而來,當然不能一上來就采訪,他和林朝陽都認識林海音,有了這個共同認識的人,話題就有了。

聊了一會兒林海音,弦又跟林朝陽說起了他那幾部小說在灣島的一些評價,撿的全是好評說,氣氛十分融洽。

“林先生跟三毛熟悉?”蘇偉貞問。

林朝陽擺了擺手,“隻能算是神交,沒見過麵。”

“聽說二位還互贈過禮物,還是林青霞代為轉交的。”

“是。”林朝陽便把張曼玉和林青霞幫著轉送禮物的事講了出來,弦感歎:“這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於碧霄很年輕,她對這件事關注的重點是兩位女明星的參與,感覺平添了兩分傳奇色彩。

一上午的時間在閑聊中過去,臨近中午,曹逸文看著手表,盤算著中午請弦等幾人去哪吃飯比較好。

林朝陽注意到他的動作,主動開口道:“這都中午了,幾位就在家吃點飯吧。”

他說完站起身,又對於華說:“你幫著招呼一會兒客人。”

“好!”

於華痛快的答應,心中高興不已,沒想到還能蹭頓飯。

曹逸文沒想到林朝陽要親自下廚,他笑著對弦幾人說道:“朝陽同誌的廚藝在作家圈很有名,今天幾位可以好好嚐嚐。”

“我倒是聽海音女士講過。”弦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之色。

這時候於華說道:“朝陽老師的手藝確實好,可惜他這兩年不請客了,以前我還指望得個全國獎,讓他請吃頓飯呢。”

於碧霄好奇的問於華,“請客”和“得獎”之間有什關係。

“這事啊,可太有關係了..”

於華將尋味齋文化沙龍的來由講了一遍,然後咂著嘴,表情深以為憾。

“今年莊重文文學獎頒獎之後也請客了,不過據說水平一般,還是從譚家菜請的廚子呢。”

弦幾人聽完於華的介紹,也不禁有些心向往之,沒想到在大陸文學界竟然還有這樣一項不算傳統的傳統。

“這樣的傳統應該保持下去才對。”於碧霄滿懷憧憬的說。

“是應該保持。”

於華咽了口唾沫,他對尋味齋文化沙龍那頓飯有執念,一直想著哪天得了全國性的文學獎項,一定要狠狠地吃上它一頓。

他跟於碧霄聊得熱絡,於碧霄順勢問起了他的小說,於華便將剛請林朝陽斧正完的手稿拿了出來。

“我第一次寫長篇,沒什經驗,朝陽老師給我提了不少寶貴的意見。”

兩人聊著小說,弦起身想去給林朝陽幫幫忙,蘇偉貞則想起了西院門口的那塊牌子,問曹逸文:“我能去西院看看嗎?”

曹逸文不熟悉西院,正遲疑間,於華很有眼力見的起身,“我帶您去轉一轉吧。”

蘇偉貞起身和於華往西院去,跟東院同樣布局的三進院落,趕上今天是周末,還沒等進內院,兩人便聽到吵鬧聲傳來。

“米蘭·昆德拉的小說就是不行,在世界範圍內隻能算是三流水平。”

“你放屁!米蘭·昆德拉不行你行?你給我寫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我看看!”

“你這什邏輯?我覺得他小說不行,我就得自己也比他寫得好?

再說了,我說他的小說不行,是拿他跟那些偉大的小說家比。他距離偉大確實還有很大的差距,甚至他的評論都比他的小說寫得好!

看過《帷幕》沒有?”

爭吵的聲音很大,隔著窗戶和十幾米的院子也聽得清清楚楚。

蘇偉貞聽見這樣的聲音有些擔憂,不會是要打起來吧?

於華看出他的心思,笑得沒心沒肺,“您別擔心,他們吵架再正常不過了。隻要西院有人,每天都要吵。”

聞言,蘇偉貞的擔憂斂去,於華又說道:“大家各有各的喜好和審美,聚到一起你說這個好、他說那個好,沒有不吵架的。”

兩人說著話,於華將蘇偉貞領進了西廂。

正吵得麵紅耳赤的馬原和祝偉見有人來了,並未停下爭論。

屋還坐著李拓,看著爭論不休的兩人他嘿嘿直樂。

於華進門後泰然自若,反觀蘇偉貞,他第一次見祝偉和馬原,看著這樣的場麵難免覺得尷尬。

“老祝,我這有客人呢,你們倆先別吵了!”於華說。

祝偉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想跟他吵?我看小說看得好好的,他不去看他的電影,跑過來跟我橫挑鼻子豎挑眼。還米蘭·昆德拉是三流,你問問他是幾流?不就是仗著自己看的小說多點嘛。”

馬原寸步不讓的說道:“於華,你聽聽,你聽聽!多霸道啊,我還不能評價了?”

於華沒有理會兩人,反而朝蘇偉貞露出了個抱歉的笑容。

“蘇記者,實在是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

沒等蘇偉貞說話呢,祝偉扭頭看向蘇偉貞,“記者啊?”

“嗯,還是灣島來的呢!”

此話一出,於華感覺祝偉和馬原神色一變,剛才那股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弭於無形。

隻見兩人一臉慈眉善目,看起來要多親切有多親切。

祝偉關切的問道:“灣島的記者同誌怎來我們燕京了?”

“來采訪朝陽老師。”

祝偉“哦”了一聲,“是為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吧?”

蘇偉貞點了點頭,“是。林先生獲獎的消息在島內引起了很多討論。”

祝偉和馬原都來了興趣,拉著蘇偉貞問了幾句關於林朝陽獲獎在灣島的反響,聽他說完之後,兩人不由得發出感歎:“這獎項影響力還真大啊!”

被冷落在一旁的於華這時候介紹了一下祝偉和馬原的身份,蘇偉貞饒有興致的問:“我聽二位剛才在爭論米蘭·昆德拉……”

後世提起米蘭·昆德拉,在國內絕對要算是大名鼎鼎的西方作家了,甚至很多人還以為他是活躍於20世紀上半葉的作家,早已作古。

實際上,米蘭·昆德拉直到2023年才去世。

他本人是捷克斯洛伐克人,五十年代後期便憑借著小說

《玩笑》獲得了國際性的聲譽。

68年因為捷共失敗,蘇共實際掌握了捷克斯洛伐克,米蘭·昆德拉被蘇共封殺,後前往法國,又寫了許多作品。

早在七十年代,米蘭·昆德拉的作品就曾被引進入國內,不過當時還是以內參的名義。

至於米蘭·昆德拉在國內的真正風靡,還是在這幾年。

先有景凱旋翻譯了他的《為了告別的聚會》,又有韓少功翻譯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由此掀起了國內的“米蘭·昆德拉熱”。

“論寫小說,米蘭·昆德拉確實不行,還得是霍桑!我跟你說,這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就是霍桑!”

蘇偉貞跟祝偉、馬原聊了一會兒米蘭·昆德拉,馬原突然這說道。

蘇偉貞被他篤定、強悍的語氣唬得一時沒敢開口。

“得!又來了。”祝偉搖了搖頭,對蘇偉貞說道:“蘇記者,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這人就是見識短。”

“什叫我見識短,你聽我給你分析分析..”

祝偉卻不聽他的話,抬杠道:“你說霍桑是最偉大的小說家,那我還說朝陽是最偉大的呢!”

馬原虎目圓瞪,“朝陽頂多算二流。”

“你敢不敢當他的麵說這話?”

“我有什不敢的?”

見兩人又吵了起來,蘇偉貞頓時感覺頭疼。

怎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說起這些話題來這亢奮?

於華看出了他的苦惱,小聲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出去吧。”

“好。”

兩人出了西廂,於華解釋道:“這院的氣氛就這樣,時不時就得吵一陣,不過您放心,肯定不能打起來,過一會兒就好了。”

蘇偉貞禮貌的笑著,“雖然有些不適應,但其實這樣也挺好。看著他們的狀態,能想起在十幾年前的灣島文學界,很多作家聚會的時候偶爾也會這樣。”

兩人說笑了兩句,於華又領著蘇偉貞來到另一間屋子窗前,這會兒麵正在看電影,放的是羅賓·威廉姆斯主演的《死亡詩社》。

這片子國內沒引進,字幕是粵語的,是林朝陽之前托人從香江寄回來的。

“朝陽老師這院子,大家都可以來。大家最喜歡的就是這間屋子,什電影都能看到。

每周末還有個電影之夜,說是‘電影之夜’,實際上大家什時候想看都行。”於華介紹道。

屋子的人們目不轉睛的看著電影,於華本想領蘇偉貞進去,可蘇偉貞卻攔住了他。

“讓大家看吧,別打擾這樣的氣氛。”

於華說:“那我領您去後院看看,那有個小圖書館。”

說著,於華帶著蘇偉貞來到後院的後罩房。

後罩房幾間房連通著,麵擺滿了書架,書架上擠滿了書,目測少說也有上萬冊書。

蘇偉貞覺得於華說得沒錯,這確實跟個小圖書館差不多。

兩人進來的時候,麵有兩人正在找書。

一人是於華班的同學洪峰,另一人於華不認識,也沒辦法介紹。

對方自我介紹說他叫蘆葦,現在在給陳凱戈導演寫劇本,昨天剛搬到小六部口胡同來。

“陳導說這氛圍好,環境好,有利於我寫劇本。”

蘆葦這話引來了於華的讚同,“你還別說,別的我不知道,他們不止一個人說,在這改稿效率確實高。有時候跟大家聊著聊著,什症結都想通了。”

蘇偉貞問:“陳凱戈導演要拍新作品了嗎?”

這年頭兩岸資訊交流不發達,但如陳凱戈這種在柏林電影節上拿了兩座銀熊獎的名導,即便蘇偉貞身在灣島也同樣有所耳聞。

國內其實也一樣,侯孝賢拿了威尼斯金獅獎,也是文化界、

電影界人盡皆知。

“是啊!”

“新片拍什故事?”

“改的是香江作家李碧華寫的小說,叫《霸王別姬》。”

李碧華的名字蘇偉貞知道,但《霸王別姬》他沒看過,便多問了幾句。

蘆葦簡單講了一下故事,蘇偉貞聽著覺得小說怎樣不知道,但故事確實是個好故事。

閑聊了一陣,蘇偉貞突然才想起來他這次來燕京的目的,問蘆葦:“您跟林先生有過接觸嗎?覺得他這個人怎樣?”

蘆葦遲疑著說道:“我們倆不認識。不過對他們家聽說過很多,我們西安的幾個作家來燕京的時候經常到他們家落腳。”

聊了幾句,蘇偉貞見在蘆葦這了解不到什有趣的東西便放棄了。

出了後罩房之後,他問於華:“於作家,您跟林先生是怎認識的?”

“我一開始認識朝陽老師,先認識的陶老師,就是他愛人。

那時候陶老師在《人民文學》當編輯,我還是個業餘作者...”

於華將他跟林朝陽夫妻結識的經曆講了一番,蘇偉貞道:“這說林先生夫妻算是你的伯樂?”

“沒錯,確實是伯樂。”於華滿臉感慨,又說道:“陶老師當年在雜誌工作,可發掘了不少人才,謨言、蘇童都是在她的關注下冒頭的。”

蘇偉貞問:“謨言是寫《紅高粱》的那個謨言嗎?”

他之所以對謨言的名字反應這大,主要是因為《紅高粱》電影的柏林電影節金熊獎。

這就是好的作品改編對作者的影響,於華見蘇偉貞的反應也不禁有些羨慕。

兩人說話之際,曹逸文找到了西院,說飯做好了,蘇偉貞這才恍然發現他們倆已經不知不覺在西院待了一個小時。

回到東院吃午飯,餐桌上擺了四道菜,獅子頭、黴幹菜燒肉、尖椒幹豆腐、涼拌白菜心。

“這都入冬了,菜樣少,大家隨便吃點。”

林朝陽麵露歉意如此說。

家一共六個人,四道菜其實剛剛好。

蘇偉貞對四道菜中的黴幹菜燒肉印象最為深刻,他父親便是紹興人,小時候家經常會燒這道菜。

他覺得弦對林朝陽的廚藝評價非常精準。

“做出了每道菜該有的味道。”

這評價看似平平,實則卻是最高的褒獎。

什叫每道菜該有的味道?

這種東西見仁見智,但關鍵是每個人吃了都覺得味道好,正所謂眾口難調,這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午飯後,休息了一會兒,也該忙正事了。

蘇偉貞提出由弦和於碧霄對林朝陽進行采訪,他打算繼續去西院,他想做個側寫。

通過對周圍人的采訪,塑造一個不同角度的林朝陽,他的這個想法受到了弦的高度認可。

林朝陽把采訪地點放在了書房,午後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灑入屋內,亮堂堂、暖洋洋的,令人心情愉悅。

有了一上午的接觸,林朝陽和弦關係談不上熟稔,但交流起來非常流暢。

當弦向林朝陽發出問題時,蘇偉貞在西院向馬原發出了靈魂拷問:“你為什說林先生是二流作家?”

這會兒馬原不跟祝偉辯論了,聲量都小了,急忙辯解道:“我是說放眼世界,他算二流作家。在國內,他還是第一流的。”

“那你覺得他哪部小說寫的最好?”

“《闖關東》,必然是《闖關東》!”李拓搶答道。

馬原不耐煩的斥道:“問你了嗎?問你了嗎?”

然後扭過頭對蘇偉貞說:“是《渡舟記》,毫無疑問是《渡舟記》。”

“為什是《渡舟記》?”

“因為這部小說的哲學思辨是他作品生涯當中的巔峰,不管是文學性、藝術性還是思想性,都達到了極高的水準。

中國當代文學找不出第二部這樣的作品。”

馬原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滿懷信心,然後蘇偉貞轉頭又問李拓,“你為什覺得是《闖關東》呢?”

這頓時讓馬原感覺心情不是很美麗。

“你去細數中國當代文學作品,很難再去找到一部如同《闖關東》這樣的雄奇史詩了。

它的藝術基調如此凝重、悲壯,讀來讓人深深慨歎人生的變幻莫測、曆史的滄桑無情,如此令人感動又沉重的審美感受是中國當代長篇小說中罕見的。”

李拓自信滿滿的闡述著自己的理由。

蘇偉貞打算在詳細的聊聊兩人眼中林朝陽最好的作品,冷不防看到了窗戶玻璃上貼了一堆腦袋。

於華解釋道:“聽說您來采訪大家對朝陽老師的印象,大家都想來聊一聊。”

大家接受采訪的意願如此之高,著實出乎了蘇偉貞的意料,他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作家能夠受到同行們的如此愛戴。

在眾人的熱情捧場之下,他的采訪從下午持續到了晚上。

天都黑了,采訪還沒結束,蘇偉貞嗓子都啞了。

他一個人采訪一群人,並且是傾訴欲爆棚的一群作家。

蘇偉貞看著還有幾個沒怎發言,正虎視眈眈的作家,感到一陣絕望。

這個時候,弦采訪完林朝陽過來找他。

見滿屋子煙霧滾滾,眾人高談闊論,不由得欣慰的點了點頭。

采訪就應該這樣。

這氣氛,多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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